刷锅添水,磨刀切菜,走到灶台前的时候,周念可就忙活起来了。
    “锃!”
    刀磨得锃明瓦亮,茄子洗的溜光水滑,拿起几个茄子往案板上这么一拍,刷刷几刀下去,菜块整齐分明,茄子皮尽数脱落,一点多余的功夫都没下,刀刀都是恰到好处,看他那切菜的姿势,倒真有点顶级大厨的样子。
    “嘶……不会吧,莫非他真的是顶级大厨?这怎么可能!”
    所谓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这个道理可不是随便说说的,从手艺人的角度上分析,几乎适用于各种行业,自然也包括厨艺上的道道。
    仅瞧了一眼周念的刀功,旁边的孙百洋顿时就慌了,心里突然没了底。
    原本他还是一副双手抱胸看热闹的姿势,可是这会儿却俩眼珠子瞪得贼圆,眯起来的时候还拐着弯,就跟天空上的毛月亮一般,里面寒射出一丝神秘而又复杂的阴翳。
    一旁的小胡子同样也有些意外,事出突然,上面又催得紧,他本不想由着周念胡闹,可奈何孙百洋也不是一个省油的灯,两人犯浑的时候,个顶个的犟种,劝了也是白搭,索性由着他们的性子来,静观其变。
    只要能按时把这道鲶鱼炖茄子交上去,他才不会管做菜的师傅到底是谁,周念也好,孙百洋也罢,哪怕是一条会做菜的狗,他此刻都得像供神仙一般暂时供着,忍让几分。
    可忍让归忍让,其实他打心眼里,还是向着孙百洋的,毕竟他们打交道的日子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有着一定的交情。
    眉头越皱越近,小胡子能爬到今天这个位置上,自然有一定的慧眼识人的能力,咋看周念咋觉得这小子能耐不简单,也是出于好心,不由地偷偷捅了旁边的孙百洋一下,小声提醒道,“孙师傅,我怎么觉得这小子对这道菜很是拿手呢?您看他做菜的次序和刀功,相当娴熟嘛,莫非他也是一名厨艺精湛的顶级大厨?”
    “哈?他?”
    孙百洋一愣,俩眼直勾勾地瞅了周念一眼,虽然也有些感同身受,但嘴上却在死撑,很是轻蔑道,“切,就他?我告诉你吧,压根儿就不可能!这道鲶鱼炖茄子他要是做的比我好,我就把头拧下来给你当凳子坐!”
    小胡子闻言忽然一翻白眼,“喂,孙师傅,您跟人打赌的时候,怎么老憋着给人垫屁股用?您跟他的赌约还未见分晓呢,您现在又跟我赌,你这是打算要当几回凳子?”
    “哼,我跟他赌,那是出于自信,跟你赌,那是给你个面子,你别看他刀法耍的花里胡哨的,实话告诉你,这些都没用!食材不济,再好的厨艺也是白搭,准保给燕老爷给骂回来,您放心就是了。”
    “哎吆,听您话里的意思,他被骂回来我们还能捞着啥好处了?不照样跟着遭罪么!”
    “哼,管家大人你想错了,只要他做的菜被燕老爷骂回来,到时候我们就可以把所有的责任一股脑儿地全推到他身上,这就叫众怒难犯,法不责众,燕老爷势必也懂这个道理,只惩罚他一人,总好过我们所有人都受罪的强!”
    “嘶……”
    慢悠悠地点了点头,小胡子仔细一琢磨,这话倒挺有几分道理。
    “死你一个保我们所有人,小兄弟,这次还真就对不起了!”
    心中嘀咕一句,小胡子的心也是够狠的,当下便认同了孙百洋打的那点如意算盘,毕竟他也不想跟着受牵连,索性拿周念顶事儿,自己不再掺和。
    时间一晃,十分钟过去了。
    熄火端锅,倒汤上菜。
    “呼……”
    轻轻吐了口气,周念伸手擦了擦脸上的汗,接着朝小胡子说道,“管家大人,菜做好了,您现在可以端上去了。”
    “好了?”
    小胡子一脸好奇地凑了过来,低头瞧了一眼这道菜的品相,看着倒是挺有食欲的,就是不知道这味道……
    伸手拿了一个小勺子,小胡子显然要先尝尝再说,可他的勺子还没放到碗里,却忽然被周念给拦了下来。
    “管家大人,你这是要干嘛?”
    “干嘛?当然是尝菜啊。”
    “尝菜?呵呵,那不行,这道菜您现在不能吃。”
    “不能吃?为何?”
    “因为……”
    “喂,小子,你既然敢做难道就不敢让人尝?好饭不怕晚,你知不知道?若是你做的太难吃,那我们岂不是也跟着遭秧?管家大人尝一下怎么了?他尝一下怎么了!”
    孙百洋这嘴真是有够碎的,没等周念道明原因,他倒先嚷嚷上了,听着着实有些聒噪。
    周念挑眉看着他,对于一只上蹿下跳的猴子,他根本犯不着跟他死气,沉默几秒,戏谑笑道,“呵呵,你都快给我垫屁股用了,有什么资格跟我说话?快闭上嘴吧,你见过家里的凳子会开口说话么?”
    “你!”
    “呵呵,孙师傅,您先别生气,容我先来问问他。”孙百洋正要发火,却忽然被身边的小胡子给压了下去。
    眼角不由地抖动了几下,小胡子始终保持着他那副看似人畜无害的微笑,朝周念抱了抱拳道,“小师傅,并非在下信不过你,只是这道菜,乃是这次宴会的压轴菜,至关重要,万万马虎不得,我先尝一下它的味道,也是出于好心,提前帮你评判一下,毕竟这关系着不少人的身家性命,还望你能多多体谅。”
    周念闻言,抱拳回礼道,“管家大人,我知道您有您的苦衷,但在下做菜,素来没有让人试菜的道理,这道菜只能送给主人家去吃,若是你现在尝了,会出大事的!”
    “大事?”小胡子的脸忽然寒了下来,三番两次的劝说,但对方就是不松口,换谁都难免会有一些不耐烦,语气也突然变得不悦起来,“哼,不就是尝一下嘛,能出什么大事?”
    周念一脸轻笑道,“呵呵,我怕你会控制不住,把它吃个精光,所以才不让你尝。”
    “哈?”
    这话一出,不光小胡子意外,就连身旁的孙百洋,脸色也是突然僵住。
    持续几秒,他竟大笑了出来。
    “哈哈哈……吹牛,实在是吹牛,小子,天底下的牛皮都快被你给吹破了,还吃个精光?你真当管家大人是个饭桶呢?哈哈……”
    他笑得很是猖狂,自是有些得意忘形了,全然没有发现小胡子的脸色已经都气的发了紫。
    拳头陡然紧握,小胡子也是气急了,连孙师傅都不叫了,直呼对方的外号,“喂,孙大炮,你骂谁是饭桶呢?”
    “孙大炮”这个外号,皆因孙百洋的身高而来,你想啊,抛去他的土肥圆身材,上个案板都费劲,可不跟个坐地炮似的么?
    “啊?”
    孙百洋一愣,俩眼珠子滴溜溜一转,立刻意识到了自己的失言,赶忙赔礼道歉道,“哎吆吆,管家大人,对不起,实在是对不起,我……我并没有骂您的意思,我那是……我那是被这小子的话给笑糊涂了,您别生气,您千万别生气。”
    “哼,气糊涂了?你这嘴也该好好管管了,不然容易出大事!”
    “是是,您教训的是,我听您的。”
    “哼!”
    冷哼一声,小胡子不再搭理孙百洋,转头看向了周念,变脸比翻书都快,立马恢复了之前的笑模样,朝对方抱了抱拳道,“呵呵,让小兄弟见笑了,并非我俩信不过你,只是您这话嘛……说的未免太大了点,我胡友德虽不说是大富大贵出身,但我在燕家手底下做事也很多年了,什么山珍海味都吃过,就您这道鲶鱼炖茄子,未必能让我上瘾,就让我尝尝吧。”
    “哦?不上瘾?”周念微微一笑,“呵呵,您真是这样认为的?”
    胡友德抱了抱拳道,“在下不才,有这番自信,甘愿一试。”
    “好,既然胡大总管都这么说了,我要是再拒绝的话,就显得我不厚道了,不过您尝归尝,我丑话可说在前头,这菜若是被您一不小心给吃光了,我可没那闲工夫再做一次,到时候就算你们求我,我也懒得动弹,你可得有点心理准备。”
    “啊?”
    胡友德一听,心中不由地腹诽,“求你?我呸!求你我就是你孙子!我胡友德什么好菜没吃过?区区一道鲶鱼炖茄子,我能没出息地一个人吃光?真拿我当腌咸菜的坛子呢!”
    心里虽然这么想,但他断不会把这些话给说出来,只朝着周念抱了抱拳,谢道,“多谢小师傅,既如此,那我便不客气了。”
    “请吧。”
    胡友德闻言开始尝菜,取来一个大勺先盛了一碗,用筷子夹起一块茄子,然后丢进了嘴里。
    “吧唧!”
    “嘶…….这……”
    刚刚第一口,胡友德脸上的神情立马就变了,俩眼珠子瞪得贼圆,紧闭着嘴唇不停地回味着其中的味道,喉头陡然一颤,随之将其咽了下去。
    “咕噜!”
    然而他不咽还不要紧,一咽,他顿时感觉自己仿佛身处在云雾当中,浓郁的香味不停地刺激着他的味蕾,柔滑的汤汁开始在舌尖上不停地翻滚,滋润着牙床,弥漫着口腔,滑入食道的时候,味道更是回味无穷,好像自己变成了一条鱼,久困牢笼之后忽然被放回了大海,那种环抱自由、遨游水底的畅快感,简直无法用言语来形容。
    “哎呀,这…….嗯,嗯!”
    他算说不出一句囫囵话来了,起先还只是尝尝,演变到后来,活脱脱成了一只饥不择食的饿狼,置周身事物于不顾,埋头一个劲儿地猛吃!
    “呵呵,管家大人,味道怎么样?”周念一脸微笑地看着他,早知会有这种结果,随意开口询问道。
    “嗯,好吃,太他妈好吃了!哎吆,我前半辈子吃的都是些什么啊,简直就是猪食!这么好吃的东西,我早咋没发现呢?亏得慌,实在是亏得慌!”
    他不由地感慨,说完继续埋头猛吃,全然忘了自己的初衷。
    一旁的孙百洋都看傻了,有心想要提醒,但又想起自己方才得罪过对方,此时正不易触他的霉头,索性还是选择了暂时忍耐。
    “吧唧……”
    狼吞虎咽,风卷残云,一小碗的鲶鱼炖茄子很快就被胡友德消灭了个精光,连碗都被舔了个干净,吃完之后,他似乎意犹未尽,用舌头卷了一下自己的嘴唇,然后朝旁边的孙百洋摆了摆手,吆喝道,“喂,孙师傅,这个碗太小了,给我换个大碗来。”
    “哈?您还要吃?”
    孙百洋整个人都木了,做梦都没想到胡友德会如此的欲罢不能,心里实在好奇,忍不住提醒了一句,“管家大人,莫非您忘记了这是给燕老爷上的菜?您怎么能……”
    “哼,你急什么,那不还有一锅吗?我再吃一碗怎么了?你不拿我自己拿!”
    胡友德彻底被这道菜给征服了,孙百洋多劝一句他都觉得对方磨叽,太耽误时间,索性迈步向前,自己挑了一个大碗过来。
    “吧唧!”
    刚刚盛满他便埋头开始吃,就那副饥不择食的架势,跟上辈子没吃过饭似的,看着都觉得没出息。
    “吧唧!”
    又是一顿乱造,胡友德今日里也不知是怎么了,那肚子就跟个无底洞似的,咋填都填不饱,吃完一大碗之后,他突然把碗往桌子上一扔,自己去拿都觉得浪费时间,索性再次使唤上了孙百洋,大大咧咧道,“孙师傅,我还要吃,别拿大碗了,换海碗吧。”
    “啊?海碗?”
    孙百洋听着都觉得新鲜,见过吃饭没出息的,可那大多都是好几顿没吃过饭的叫花子,自是狗肚子里攒不住干粮,逮着粮食肯定会胡吃海塞地一通乱造,这也是人之常情。
    可胡友德却不一样,他身为燕家的管家,身份和地位摆在那里,尝遍了世间的山珍海味,吃喝又不愁,哪儿有他挨饿的时候?
    可是如今,情况太超乎人的想象了,一个衣食无忧的人居然对美食如此疯狂,抛去他脑袋被门挤了这个可能之外,唯一的可能,就是这道菜做的实在是太好吃了,啥人也把持不住!
    “嘶……难道真有那么好吃?不会吧……”
    事出突然,孙百洋百思不得其解,正低头瞎琢磨的时候,身边的胡友德又催促上了,“喂,孙师傅?孙大炮!你听到没有,我让你拿海碗呢,还不麻溜的?”
    “哦,是是。”
    被胡友德这么一喝,孙百洋这次回过神来,赶忙从旁边的架子上拿过来一个干净的海碗,屁颠屁颠地跑过去递上。
    “吧唧!”
    又盛了一碗,胡友德不光吃饭,他还得吧唧嘴,听得孙百洋莫名地心烦,但更多的则是对这道菜的好奇。
    “嗝!”
    这已经是第三碗了,胡友德都撑的打嗝了,居然还没有放弃,把海碗往桌子上一丢,撑的连说话都十分费力,直朝着孙百洋挤眉弄眼,“孙……孙师傅,拿盆吧,换盆。”
    “啊?盆?”
    这个字一出,孙百洋差点从地上蹦起来,嘟嘟囔囔道,“哎吆,您……您可真行啊,您这是憋着吃掉一整锅啊!连盆都用上了,您就不打算给燕老爷他们留了?”
    “留……留什么留!今儿个我非要吃它个痛快不可,谁也别拦着我!”
    “啊?您……您要是交不上菜,就不怕燕老爷责备,把我们全都抽上一顿?”
    “哼,抽……抽就抽呗,不就是区区一顿鞭子嘛,屁股打烂了还能再长,但这道菜,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我宁愿烂了屁股也要吃!”
    胡友德算是彻底豁出去了,抓住一个男人首先要抓住他的胃,这话说的一点都不假。
    然而他不怕打,孙百洋却怕的要死,别看他长得圆乎乎跟个肉球似的,实际身子板弱的很,一打就跟抽陀螺一样,准得跳脚。
    “您……您不能再吃了!您不顾全大局,我们还得顾及呢,我可不想挨打!”
    孙百洋也是被逼急了,狗急了都能跳墙,兔子急了还咬人呢,头一次跟胡友德翻脸叫板,突然跳上了灶台,也不知哪儿来的弹跳能力,端起那锅鲶鱼炖茄子迈步就冲,就跟疯了一样。
    然而他想跑,却没胡友德速度快。
    飞身上前,胡友德一下子就闪到了孙百洋的前面,硕大的手掌用力往下一压,就跟往地里栽土豆一样,用力一摁,后者顿时瘫在了地上。
    “咕嘟嘟……”
    孙百洋的身子一下子失去了平衡,锅里的汤汁左摇右晃,有一部分溅到了他的手背上,把胡友德给心疼的啊,差点抽他丫的!
    “哼,拿来!”
    冷喝一声,胡友德一把就抢过了孙百洋手里的锅,刚一得手,他的火气立刻就上来了,抬腿就是一脚,直接蹬在了对方的脸上!
    “哎吆,胡友德,你……你好狠的心呐,为了区区一道破菜,居然连十几年的交情都不顾,我真是瞎了眼了!”
    孙百洋疼得坐在地上叫骂,伸手擦了擦自己的嘴角,想看看有没有流血,可当他的手背不小心划过嘴角的时候,一股极为浓厚的香醇味道,却立马钻进了他的口腔,让他身体突然一颤,赫然从地上跳了起来!
    “嘶……这是……”
    方才溅到他手背上的汤汁,他总算是亲口尝到了,不过,他不尝还不要紧,一尝,他的表情竟赫然大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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