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琰离开的时候, 云英心里莫名?有种预感,他也许已经知道她的打算,并且会让她如愿的。
    就像从前, 她在太子身边时,若有所求, 不论如何地拐弯抹角,到最后, 总还是要表明?自己的意图。其实太子知道她想要什么?,若愿意, 自会给,不愿意给的东西,便是她想破了?脑袋, 也不可能从他那里拿走。
    而现在, 他已经不在了?。
    夜里, 阿猊不知怎么?, 忽然吵着要与母亲一起睡。
    云英觉得奇怪极了?,这孩子虽是自己十月怀胎生下来的骨肉至亲,但长?到如今, 对她这个母亲其实没有那般难舍的依恋之情?。
    并非是与她不亲近, 只是因他先?前在殷大娘那儿寄养过那么?久,近来因她怀孕,又与她分?别了?两个月,他从小被?旁人带着, 所以比别的孩子更不怕生、不怕分?离些。
    今日也不知怎么?,忽然来了?这样的情?绪。
    “阿娘!”小小的孩子,身上只穿了?薄薄的里衣,怀里抱着塞成一团的小毯子, 一角还拖在地上,两只肉嘟嘟的小脚更是连袜子也未穿,就那样光溜溜地踩在地上,圆圆的脸盘上小嘴嘟起,“阿猊睡觉!”
    脆生生的嗓音已染上困意,带着说不出的软糯,听得云英的心头也一阵发软。
    “阿娘怀着阿猊的弟弟妹妹呢,不方便,咱们回隔壁
    屋里睡下,明?日一早,睁眼就能见到阿娘了?。”丹佩跟在后面哄着,生怕大着肚子的云英夜里被?孩子闹腾到。
    云英却摇头,费力地掀开半边被?衾:“快进来吧,明?日一早还得起来呢。”
    阿猊立刻笑开,哒哒小跑着过来,一下钻进母亲的被?窝里。
    幸而她这张床榻十分?宽敞,比寻常能睡两人的床榻还要宽上许多?,足容得下孩子的动静。
    母子两个睡在同一个被?窝里,温暖的气息将他们包裹着,显得温馨极了?。
    云英低头亲了?亲儿子的小脸蛋,在他脑袋上摸了?摸,随即便对丹佩道:“丹佩,你也快去歇息吧,连日折腾,都累了?。”
    丹佩走近,仔细看了?看,见的确还有许多?空间,这才转身退下。
    屋中恢复静谧,唯一点起的一盏灯也灭了?,黑暗之中,很快传来均匀而深长?的呼吸声,只这么?一眨眼的工夫,阿猊便已睡着了?。
    云英无声地笑了?笑,看了?他一会儿,阖上眼。
    也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个时辰,也许只有一刻,云英动了?动,像有所感应一般,袭上头的困意又散了?大半,不由再次睁开双眼。
    很快,双眼适应了?黑暗,耳边也传来轻微的声响,循着方向望去,就看到屏风边另外?一道小身影。
    “阿溶?”云英愣了?愣,不由将身子撑起来些,压低声唤,“怎么?一个人过来了??绿菱呢?”
    那小小的身子没动,也学?着她,压低声音回答:“睡着了?,阿溶自己过来。”
    也许是弟弟与母亲一起睡,让他感到有些孤单。
    云英心头更软了?,连忙对他招手?:“待在那里做什么??快过来暖一暖。”
    她低头看了?看榻上的阿猊,这孩子睡得天?昏地暗,已经骨碌碌滚到围栏边上,将中间的大块空间都空了?出来。
    她干脆将中间的被?窝拉开些,让眼巴巴走到跟前的阿溶钻了?进来。
    小小的身子靠在她的怀里,微微的凉意透过单薄的布料传递过来。
    屋里虽烧着炭,暖得很,但到底不是夏日,他穿得少?,难免有些冷,云英心疼不已,赶紧伸手?轻轻按在他的小肩膀上,用掌心的温度将他包裹住。
    “阿溶怎么?自己起来了??”
    “看弟弟。”他的两条小短腿在被?窝里蹬了?蹬,脑袋靠在她的胸前,小手?还捏住她的一根食指,大约放松极了?,也像阿猊似的,眼皮很快耷拉下来,一副立刻便要坠入梦乡的模样。
    云英看着他,也像对待阿猊一样,在他的小脸蛋上亲了?亲。
    孩子的双手?自然地攀上她的胳膊,衣衫被?卷到肘弯处,露出底下滑嫩的肌肤,三道凸起的疤痕,在光滑的衬托下,格外?明?显。
    小小的手?指就按在那三道疤痕之上,他太小,并不知道那疤痕是替他挡下的,大约是觉得摸起来很不一样,忍不住摸了?又摸。
    他的双眼已经彻底闭上,呼吸变得绵长?,小嘴无意识地张合,嗓音间含糊地吐出两个字。
    “阿娘。”
    这是个没有爹娘的孩子。
    云英鼻尖微酸,忍不住悄悄搂了搂他。
    第二日一早,再醒来的时候,两个孩子不知怎么,已经滚到了?一起,脑袋挨着脑袋,身子却各自斜朝不同的方向,身上也都缠了被衾。
    云英倒是好好的,一看他们两个的样子,忍不住笑出来。
    站在榻前的绿菱一边叫起,一边抚着自己的胸口,不住地念“阿弥陀佛”。她这几日也累极了?,见皇子睡下后,没多?久便也熟睡过去,这一睡,就到清早鸡鸣时分才醒来。
    榻上空空荡荡,着实将她吓了?一跳,赶紧往云英的屋里来,见皇子好好地睡在这儿,才终于松了?口气。
    “奴婢真是疏忽了?,”她捧着衣裳替一脸迷糊的阿溶换衣裳,愧疚道,“没看顾好皇子。”
    云英忍不住打了?个呵欠,感到肚子里的孩子似乎也醒了?,方才轻轻踢了?她一下,不禁笑起来,摇头:“此事怪不了?你,如今咱们这儿人手?不够,你也累了?。不过,这几日少?不得还要累一累,等熬过去便好了?。”
    如今,宜阳殿中两个孩子,都由丹佩和?绿菱照料着,她们同时还得照顾她这个怀孕的妇人,的确分?身乏术。
    从前还有尤定几个帮衬着,如今,东宫留下的人,大多?都在忙太子的身后事,尤定他们几个还照顾着靳昭那边,能帮上的十分?有限。
    至于茯苓和?穗儿,这几日也被?她留在京郊的行宫,收拾东西,到时带着稳婆一同入宫,最早也要到后日才能回来。
    “奴婢明?白,”绿菱弯腰跪到脚踏上,绞干了?帕子,替阿溶擦脸,“定会提起精神,绝不再有半点疏忽。”
    很快,尤定提着食盒,穿过寒意森森的清晨熹光,进入宜阳殿。
    知晓云英关心靳昭的情?况,不等她问起,便先?禀报:“靳将军昨晚又起了?低热,半个时辰前已退了?,如今人睡着,太医说,最难熬的时候应当已过去了?,从今日起,便没有性命之忧了?,只需要好生换药、服药,安心修养便好。”
    云英穿好丝履,到案边坐下,闻言抚了?抚自己的胸口,长?出一口气,也如绿菱那般,道了?一声“阿弥陀佛”。
    她不信神佛,先?前不论何种情?况,都从没想过求神拜佛这条路,今日也不知怎么?,便念了?这样一句,说完自己也愣了?下,似乎的确有效,念完之后,这几日压抑紧绷的心情?也松下来许多?。
    没工夫耽误,一早便又有许多?繁琐的礼节要走,比起一直留在宣政殿,轮流守在灵前的亲贵朝臣,他们三人已十分?轻松,再加上昨日齐慎的那一出,已将云英推上风口浪尖,所以,必得赶早前往,方不会惹人非议。
    天?才亮不到一半,云英便带着两个孩子赶到宣政殿外?,找到熟悉的位置,在宫女们的搀扶下,跪到柔软的蒲团上。
    “娘子小心,”其中一名?婢女守在一旁,也不离开,“若有不适,可随时吩咐奴婢搀娘子下去歇息。”
    大约也是昨日齐慎将她腹中的胎儿奉为东宫正?统血脉,旁人嗅到风声,便特意多?关照伺候着,以表他们的态度。
    不但如此,云英还察觉到周遭多?了?许多?暗中打量的目光,甚至有两名?从前在东宫见过一两面的夫人,对上她的目光时,遥遥露出欣慰中带着隐隐希冀的目光。
    天?家灵前,需兴致端正?,肃穆从容,不得说笑嬉闹,她们这般表示,已是最大程度的示好。
    也许,在曾经的东宫党看来,有了?齐慎的支持,她腹中的这个孩子,很可能会成为他们新的主?心骨,重新将他们凝聚在一起。
    不过,这不是她想要的。她没有回应,只是将这些主?动示好的人暗暗记在心中。
    急于过来表态的,太沉不住气,将来要让傅彦泽甄别清楚才好。
    一日的祭奠,庄严肃穆,气氛沉重,似乎与前两日没有太大的区别,可底下的暗流涌动,却是人人都感受到了?。
    云英始终耐心地等着,没有露出丝毫破绽,直到傍晚时分?,宣政殿中的两名?宫女过来,恭敬道:“娘子,齐大人请您到殿中暂歇。”
    是齐慎的意思。
    云英知道,以他为首的文臣集团,要集体向吴王发难了?。
    -
    另一边,一日的祭奠告一段落,徐胜也已经察觉到了?齐慎的动作。
    文臣那边,已
    在逐渐聚集,他也立即转身,冲附近的几人使了?个眼色,随即独自上前,来到萧琰的身边。
    一袭孝服的高大身躯仍旧直挺挺跪在蒲团上,并未起身,殿中的烛光照过来,让他整个人都融于其中。
    “殿下,齐相公他们已在酝酿,似乎打算即刻就要发难,”徐胜将声音压得极低,低到只有萧琰一个人能听到,说到这儿,顿了?顿,才问,“殿下,咱们是不是要即刻阻止?”
    萧琰目视前方,长?久地跪着,也未让他的身形有一丝晃动,听到徐胜的话,他抿了?抿唇,道:“如何阻止?便是阻止了?,明?日、后日、大后日,总是堵不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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