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定?没听明白有什么人会来, 但?既然云英这般吩咐,他不会多问,只管照做便是。
    两?个孩子换了衣裳, 洗脸擦手后,被分别抱着去了隔壁, 一名?内监将?他们的晚膳送了过去,尤定?则将?云英的晚膳一一搁到案上。
    “靳将?军今日情况如何了?”云英仍没急着用饭, 而是又问了靳昭的情况。
    她?没精力前往探望,毕竟月份大了, 更应当护好自己的身子,否则,生?产时若出危险, 遭殃的是自己和孩子, 只好托尤定?时时让人仔细照顾着。
    昨夜临睡前, 内监来报, 靳将?军起了高热,正由太医寸步不离地看着,惹得她?一晚上也没睡踏实, 幸好清早离去前, 那边又传话来,说是烧已退了,她?这才暂时安心。
    “靳将?军到晌午时又起了一阵热,不过不到半个时辰便退了, 如今饮了汤药,又吃了些汤食,由太医换过药,”
    还没等他退出去, 就听外面传来内监的通报声:“娘子,吴王殿下来了!”
    话音落下,还不到两?息的工夫,便听到萧琰用不耐烦的声音丢来一个“让开”,紧接着,屋门便被他不由分说地从外面推开。
    冬夜里的冷气顿时争先恐后地从屋门口卷进来,将?屋里的暖意冲散了许多。
    云英怀着胎,身子比寻常人更热一些,本没有那么惧冷,只是回来后,已换上薄衣裳,一对?上那扑面而来的凛冽寒意,便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萧琰大步跨了进来,那一身素白的孝服在灯下显得格外扎眼,靴子上残存的冰渣与雪屑落到地上,迅速化成水珠。
    他那一双眼睛自门开时,便紧紧盯着云英,自然敏锐地捕捉到了她?那一瞬间的颤抖,双手习惯性地将?门扉朝身后推了把,将?那敞开的口子阖上大半,却并?未完全关上。
    “出去。”
    这话是对?尤定?说的。
    尤定?默默看了一眼云英,瞧她?气定?神闲,并?未露出惊讶的神色,便一声不吭地退了出去。
    门完全阖上的那一刻,冷风骤停,萧琰面色不善地站在正中,显然是有事前来,却忽然不说话了,只等着看云英的反应。
    案上的羊肉汤饼正冒着腾腾热气,云英见他不动,只好放下才刚举到手中的箸,捧起一只空碗,搁到一旁,柔声说:“殿下这两?日繁忙,应当还未用晚膳吧?若不嫌弃,不妨同妾一道吃两?口汤饼。”
    她?说着,举起汤勺,朝那碗里舀了两?勺。
    “妾怀着身子,实在疲乏,再站不起来给殿下行礼,望殿下见谅。”
    萧琰听到“怀着身子”这几?个字,目光便朝她?的腹部望去,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当即冷笑一声,解了外头氅衣的系带,随手丢到架子上,便大步朝案边行去。
    有两?张坐榻在,他偏偏绕过空着的那一张,直接在云英的身侧坐下。
    “你倒有闲情逸致,”他看一眼碗里的热汤,还有旁边摆着的精致点心,压着满腹怒火的同时,也有些惊讶,“怎么不见那两?个傻小子?你一人能吃得下这么多?”
    云英不咸不淡地瞥他一眼,将?那舀出来的汤饼朝他面前推了推,又不动声色地将?自己的碗往身前拉了拉,一副要护食的样子。
    “妾如今要一人吃两?人的份,又连着两?日都?这样累,自然要多吃点。”
    其实她?一直以来吃得还算克制,餐餐只吃七分饱,若中途贪嘴想吃些什么,也只尝上两?口,满足了口腹之欲,便收敛起来,不再多吃,这才能到如今都?还能保持着玲珑的身段。
    而这两?日,实在太累太饿,若不多吃些,只怕白日连站着的力气都?没了。
    她?说着,从那一碟点心中夹了一块,放到萧琰的碟中,其余的,直接放到自己的一侧,不让他染指。
    萧琰看着她?一点也不见外的反应,心里一阵又酸又甜,还夹杂着苦的复杂滋味。
    “我不与你抢,”他低下头,用备用的勺箸吃起汤饼,声音带着压抑,“你吃得下便吃,别撑着就好。”
    云英见状,便也吃了起来。
    这还是他们二人第?一次同桌而食。
    萧琰虽是皇子,从小受宫廷礼仪的教导,但?他日常多与军汉们混在一处,骨子里颇有几?分雷厉风行的性格在,只要不是宫宴上,他饮食总是很?快,不一会儿,便将?那一小碗汤饼并?一块糕点干净利落地吃完了。
    沉默之中,他静静看着云英用膳。
    她?吃得很?用心,一口一口,咀嚼吞咽,都?十分实在,全然不似
    那些自小受规训的高门女子那般矜持而小心。
    若换作他母亲郑皇后,只怕要鄙夷这般做派。她虽性情活泼张扬,爱撒娇扮俏,可在这些行为举止的规矩上,却有种超乎寻常的刻意追求,甚至到了苛刻的地步。
    其实,在他看来,如云英这般,随着性子饮食,只要不是狼吞虎咽,毫无?风度,便是最好的样子了。
    从前没机会这么近看她?用膳,今日瞧见,竟有种出乎意料的亲近感。
    他在外一直紧绷的神经不由受到温馨的气氛的感染,慢慢放松下来。
    可是,想到她?这般专注认真地用膳,是为了她?腹中那个孽种,那股一直积压着的怒火便又一下蹿了上来。
    他无?声地沉下脸,耐着性子等她?用完汤饼,捻起一块糕点,认认真真吃起来,才将?压在心底的话说了出来。
    “齐慎要拥立你肚子里这个孽种,此事你应当已经听说了吧。”
    这话是十分肯定?的语气,显然在宣政殿时,他虽忙碌,要面对?百官群臣、皇亲贵眷,那成百上千双眼睛,却也还是分了神出来,留意到她?当时正带着两?个孩子站在殿外的人群中。
    云英捻着糕点的手顿了顿,目光流转,落到他满是打量的面上,没有否认:“殿下万众瞩目,齐相公亦位高权重,那样大的动静,妾便是想不知道,也有些难。”
    她?说着,将?剩下的小半块糕点送入口中,细细咀嚼吞咽。
    萧琰高大强健的身躯压近,双臂微微张开,撑在她?的身侧,沉沉道:“我还是第?一次知道,原来齐慎对?大哥竟然这样忠心,在大哥生?前,尽力拥护大哥,如今大哥去了,还要拥立这个连是男是女都?不知晓的孽种。”
    云英听出他话中别有深意,一面在心中提醒自己,千万不要自乱阵脚,一面若无?其事道:“妾倒觉得情有可原,毕竟齐相公与太子殿下之间,不光有君臣之谊,更有二十多年的师徒之情,远非常人所能理解。”
    她?从前对?朝政知之甚少?,在不了解齐慎的过往与为人时,远远瞧见过几?回他与太子私下相处时的样子,在她?看来,他们二人之间,虽还都?守着礼仪分寸,可流露出来的那分尊重,却都?是真的,甚至齐慎对?太子的爱护,远比先帝这个亲生?父亲要用心得多。
    他们二人之间,二十多年的情谊,定?然是真的。
    萧琰却不信。
    他扬眉,双眼一眨不眨地望着她?,一手抬起,托住她?的下巴,拇指指腹按到她?的唇瓣,摩挲两?下,慢慢道:“可是,我怎么觉得,这不是齐慎的意思?是不是有什么人,同他说了什么,密谋了什么?”
    云英顿了顿,不能再回避他的怀疑,便做出诧异的模样:“殿下在怀疑妾?妾入东宫这么久,可从未与齐相公说过话,齐相公是什么人物?哪里能瞧得上妾这样的人,更不用说密谋了。殿下似乎太看得起妾了,实在让妾受宠若惊。”
    “我自然看得起你,”萧琰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唇边浮起一抹笑意,压在她?唇边的指节竖起,以甲盖边缘压下一道痕迹,“你从一开始就是不一样的,看着胆小温顺,实则脾气大得很?,从没给过我好脸色。”
    云英掀起眼皮,睨他一眼,红唇微张,露出两?颗牙齿,一下在他的拇指指节上咬了一口。
    她?丝毫没有留情,用的力道未见收敛,引得他不由倒抽一口气。
    “嘶——你轻点!”
    他低斥一声,暗道她?如今也半点没给过他好脸色看。
    可也正是她?的这份胆大妄为,让他时刻感到兴奋。
    这个女人在他这儿从没屈服过,她?颇有些本事,能将?人耍得团团转,让他不得不提着精神,小心提防她?使诈。
    “殿下可也没斥责过妾,否则,妾也不敢这般胆大妄为。”云英已松开咬住的牙齿,脑袋一偏,脱离了他手指的掌控,得了少?许自由。
    萧琰看着指尖被咬出来的凹痕,过了好一会儿才恢复,心口一阵麻,忍不住又深深吸一口气,再度伸手,扯住她?胸前的衣襟,将?她?拉得离自己更近。
    “你与齐慎没有牵扯,不代表别人没有,”他的语气变得有些沉,“傅彦泽呢?那个探花郎,先前不就替你递过信?他可是齐慎面前的红人,这两?日,他也出入过东宫,今日,也同齐慎单独说过话。”
    终于点到正事了。
    云英问:“殿下要听实话吗?”
    萧琰扬眉,示意她?继续。
    “妾对?腹中这个孩子,可没有那么大的期望,连是男是女都?未可知,何必要赌上这一把?万一是个女儿,岂不是一切算计都?要落空?况且,就算是个男孩,恐怕殿下也不会真让妾如意。”
    “你这么不信我?”萧琰问。
    云英微微一笑:“殿下咽得下这口气吗?”
    萧琰抿唇,不说话了。他当然咽不下这口气,好不容易萧元琮没了,怎么可能还将?一切都?让他萧元琮的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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