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呀”一声,厚重的木门轻轻打开了一条缝隙,王氏大宅中的女史,神色淡然的站在门口,精明而强干的张罗着搬运炭火、肉疏的商贩。
    少倾,王氏大宅近三月的吃穿用度之物,便蹡蹡备齐,门户再次闭合,大宅左近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主母,有书信送来,还是那位陈先生的。”
    摒退左右,女史将手中书信恭敬的递到王妗手中,但却目光闪动,欲言又止。
    “颦儿,有话不妨直说,如今我能依靠的便只有你了。”
    “主母,我总是觉得,那陈先生似乎不像什么好人。”
    颦儿咬着下唇,神色纠结。
    “你何时也学会以貌取人了?当日陈君送来信物书信,却是他随身之物与他亲笔所书,夫妻多年,这点我是决然不会认错的。”
    王妗的面色虽然平淡,但声音中的激动却怎么都压制不住。
    “主母!”
    有些焦急的叹了一声,随后便急道,“我听说,赵高之女又要再嫁,而所嫁之人,也恰好叫做陈平!”
    “什么?”
    听到这里,王妗顿时愣住,一时间就连书信都忘记去看,片刻之后,回过神来,目光往下一落,便见书信之中,仅仅只写着一句话,“不日形势或将有变,许能想法子令夫人北上,与家人团聚,还请夫人早做准备。”
    “啪”的一声,书简掉在了地上,惊动了门外正自玩耍一大一小两个孩童。
    “母亲,发生了什么事么?”
    一如那人温润如玉,但却带着稚气的声音传入耳中,王妗一时间楞在原地,眼底尽是痴色。
    ……………
    “王子,你说秦人收到我们的书信了么?”
    月朗星稀,云中城外天寒地冻,再度围城两日,匈奴“联军”死伤惨重,足有三五万人,折在了被烧塌了城门的云中城内。
    白日里,右谷蠡王暴跳如雷的喝骂声,便是位于后军的月氏与林胡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若在如此下去,匈奴人怕是真的撑不下去了。
    可安元燾无比肯定,在匈奴人倒下之前,月氏与林胡一定会被他们全部填入那修罗战场之中。
    “不管他们收没收到,也不管他们信不信,但我们绝不能再等下去了。”
    安元燾咬牙切齿,将声音压得极地,右手关节发白,死死按在刀柄之上。
    “反叛,纵然不能活命,但也能杀死那些侮辱我们,不把我们当人的匈奴人,而若是秦军与我们响应,那说不定我们还能有一条活路!”
    “好!安元燾,我们林胡人,跟着你一起干!”
    “反叛!”
    “反叛!”
    “杀光匈奴人!”
    军帐之中,四五个月氏与林胡的首领,齐齐拔出战刀,刀锋一转,便割破了自己的手掌,握拳高举,虽没有慷慨战吼,但彼此之间却都从对方眼底,看出了仇恨与不死不休的愤怒。
    ………
    “杨都尉,你可曾娶妻?”
    刚吃完羊肉锅子的甘平趴在雪地里,并没有感受到丝毫寒冷,相反到有兴致与一旁的同袍闲聊,而不远处则是几具被冻成了血疙瘩的匈奴游骑的尸身。
    “自是有的,乃是在来到北地之后,始皇帝陛下发故六国女子北上之时,向蒙将军讨了一个,如今却是又怀了第三胎了!”
    “厉害!”
    黑暗中,甘平朝着杨苍竖了个大拇指,暗暗咋舌,说来似乎有些不可思议,但他与杨苍,从前根本不熟。
    可甘平却没看见,杨苍眼底萦绕着的些许不甘与希冀,“两胎都是闺女了,这次轮也该轮到儿子了罢。”
    “兄长却是没有孩儿。”
    稍远一些,白翼着着厚厚的战甲同样趴在雪中,听着两人的对话,一时间又想起了自家故去的兄长,有些闷闷不乐。
    “哎哎,你们看,好像有情况!”
    一个人影踏着轻柔的脚步,换换凑了过来,打断了几人的心思,却是蒙天放发现远处似乎有火光这才凑过来提醒众人。
    “长公子与蒙将军,怕不是能掐会算的神仙罢?匈奴人真的又内讧了?”
    对视一眼,几人同时摩拳擦掌。
    ………
    “大王!月氏人与林胡人突然反叛,现右骨都候已带着本部军马前去镇压!”
    铜色大帐之中,右谷蠡王面色阴沉,心中也在心中有些后悔,没有听从乐昉的建议,早早将这些月氏人与林胡人送入云中城去冲击秦人的战阵。
    而一旁的乐昉只是冷着一张脸,没有多说一句。
    接连数次失败,乐昉对于右谷蠡王统帅下的匈奴人,已然有些失望了。
    “只可惜挛鞮衍拏不愿听我的计策,否则又岂会落到如今这步?”
    “传令左伊秩訾王,带着他的人,也给我加入进去,反叛大匈奴,便是反叛昆仑神,这些月氏人与林胡人已经不配再活下去!”
    抓起羊腿,再次狠狠咬了一口,右谷蠡王心中烦扰的自然不是一两万“奴隶兵”,而是眼前与秦军对峙的形势。
    现如今他进进不得,退却也不甘心,再一个,左谷蠡王自送来阴火油之后,与他之间的消息,便已经断绝了好几日了,这难免让呼衍卺有些心神不宁。
    “大王!安元燾不知从何处藏匿了数桶阴火油,如今后军火势渐起,还请大王暂避。”
    突然,又有传令冲入大帐,脸上则是一片灰黑。
    “混账!一群奴隶都能把你们逼成这幅模样,你们的弓箭与弯刀呢?你们身为大单于战士的责任呢?你们作为昆仑神最钟爱子民的荣耀呢!”
    呼衍卺愤怒的咆哮声几乎将铜帐的帐顶都掀飞了,腾的站起身来,抽出弯刀,便冲出了营帐。
    “牵马,我要亲眼去看看,那些你们到底是怎么被那些废物、懦夫羞辱的!”
    军令传下,立时便有骑士将一匹雄壮的战马牵来,一手抓住马缰,一手抱住马脖子正要往上爬,突然呼衍卺只感觉脚下有剧烈的震动传来。
    还不等他反应过来,便听见耳边忽然有雷鸣响起。
    “不好喇!快跑!秦人来喇!”
    “是那刀枪不入的恶魔骑士!”
    接连输了数场大战,早已吓破了胆的匈奴人,已成惊弓之鸟,特别是当白翼率领的一千玄甲精骑,踏碎冻得严严实实的冰雪,毫无征兆的自黑暗之中冲进匈奴营寨的时候,埋在匈奴人心中的阴影被无限放大。
    几乎是一触即溃,这些匈奴人再没了当初的悍勇,面对秦人就如同一只只待宰的羔羊!
    “王子!王子你听到了么?秦人来了!是秦人来了!”
    挞茇庋敊抱着身子几乎被劈成了两片的安元燾,双目通红,眼泪止不住的冲刷而下,旋即被北风一吹,就这么冻在了脸上。
    “好!活下去!带着族人!”
    似是回光返照,安元燾伸出右手向着天空虚抓,紧接着便狠狠的砸在了雪地之中!
    “杀!给我杀光能看到的一切匈奴人!”
    挞茇庋敊将安元燾轻柔的放在雪中,旋即拉满手中的大弓,一箭便射向了一面高举的大纛。
    前有秦军玄甲精骑一往无前的冲锋,后有杨苍、甘平率领连弩车与一万轻骑压阵,内中又有月氏与林胡为了活命奋起一搏,如此拼杀了将近一夜,直到东方渐渐放白,惊慌失措的匈奴人,这才丢下了一地的尸体与辎重,哀嚎着落荒而逃。
    此一战,一万多秦军,在乱作一团的匈奴营寨之中纵横来去,无人能挡,足足杀死、俘虏了数倍于己的敌人。
    “放下你们的武器,待在原地。”
    战后坐在马上,甘平以长剑指着前来投降的挞茇庋敊,而在后方,则是脸上带着迷茫,恐惧与一丝生的渴望的两族蛮夷。
    “将军!”
    早在战斗结束之时,甘平便派出了游骑前去通知方晓与蒙毅,如今自是他们的戎车到了。
    “汝等愿降?”
    声音传来,挞茇庋敊一抬头,便看见了戎车上那带着面具的秦将,仅仅看了一眼,他就极为惊恐的低下了头。
    挞茇庋敊没有忘记,正式在这位将军的指挥下,匈奴人被打的节节败退。
    “做秦人,不反叛!”
    挞茇庋敊的话把方晓听得一愣,旋即便反应过来,这应该便是这些蛮夷能够做出的最大的诚意了罢。
    “为了活着?”
    “是!”
    挞茇庋敊的头垂的更低了。
    ………
    “圩野王,这一切你又该作何解释?若是右贤王醒来,你又该让我与他如何交代?”
    战马背上,呼衍卺赤红着双目,空出的左手死死按住右肩,那里在突围的时候,中了秦人一箭,现如今伤已经被风雪冻住,酸疼麻痒难当。
    “大王何必灰心!”
    乐昉狼狈不堪,声音中充满不甘与震惊,似乎还没从刚才的打击之中回过神来,随口应了一句之后,便兀自喃喃低语。
    “这不可能,这不应该,这没有道理!即便是王离亲自坐镇云中,他也决然不能做到如此境地,即便有李信为谋也决然不行!
    除非王翦、王贲复生……否则,决计不能料到我有阴火油烧城之计,更况且他们到底是怎么与那些蛮夷联系上的……”
    “啪!”
    正当此时,脸上一阵刺痛传来,下意识的乐昉心中一颤,脑袋一缩,“挛鞮衍拏?”
    抬头看去,却是愤怒到了极点的呼衍卺。
    “乐昉!你真当我不敢杀你吗?!”
    “大王息怒!大王息怒!”
    回过神来的乐昉连连躬身赔礼,而见这常伴在右贤王身侧的“夏人”策士,对自己如此恭顺,右谷蠡王心中的怒火,却是已经消了大半。
    “大王,纵然我们……又……败了,但我们依旧还有十余万大军,两倍于秦军,只要养精蓄锐,待左谷蠡王送来牛羊,我们便还有翻盘的机会!”
    “如何翻盘?阴火油都烧不死秦人!”
    呼衍卺双眼一瞪,但其中的恐惧却是再也压制不住。
    “大王,只要我们能够造出石砲,那么在数百步之外就可将燃烧的阴火油投入城中,到时……”
    “石砲?阴火油?”
    “石砲!阴火油!”
    “好!我便再信你一次,眼下白狼日(山)营寨将至,安顿完毕之后,我这便着人去办!”
    被乐昉的言语挑动,呼衍卺终于恢复了一些信心,“昆仑神庇佑!除非秦人能够出现在白狼日脚下,否则我必血今日之恨!”
    “大王!不好喇!不好喇!秦人!秦人!”
    呼衍卺话音刚落,就听见前军突然人喊马嘶乱成一团,听着让他心惊胆战的两个字,刚提起的信心转瞬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就着出生的日头看去,只见白狼日自己原先的营寨之中,所有的旗帜已然换成了一片肃穆的黑色,而在营门之前,一片车骑已然列好了阵势。
    只见秦旗大纛之旁,另有一杆将旗迎着冬日的晨风猎猎作响。
    乐昉极目看去,就见那将旗之上,一个张牙舞爪的韩字,赫然在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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