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九寒冬,腊月悄悄走完,不比阴山脚下,云中城左近,依旧风雪弥漫,目力所及顶了天也不过一百来步的距离。
    但这等极端天气,却依旧无法阻挡自小便生长在草原上的匈奴人。
    足足等了将近半月的功夫,右谷蠡王与燕人乐昉终于盼来了他们梦寐以求的“阴火油”。
    五辆装满阴火油的大车,毫不遮掩的在匈奴人的营帐之中驶过,每每有好奇的匈奴战士凑上来询问,便有右谷蠡王专门安排的骑士高声宣贯着车内所载之物,以及此物将作何用。
    一个时辰不到的功夫,右谷蠡王有良策攻破云中,大军将尽屠秦人,报仇雪恨的说法,就传遍了营寨。
    这计策,自然也是燕人乐昉给右谷蠡王出的,而看着营寨之中原本躁动不安的情绪,逐渐转变为回升的“士气”的时候,右谷蠡王终于长长吁了一口气。
    无论秦军、匈奴,有时候士卒的思维就是这么简单,只要给他们一点希望,让他们不认为自己只是在等死,那他们就会奋勇而战。
    在这之前,右谷蠡王只感觉,自己已经快要压不住了,若是再拖几日,恐怕当日云中城东的炸营事件,还会再次发生。
    是以,一将无能累死三军,这绝对不是一句危言耸听之言。
    连绵的风雪又足足下了两日,终于在第三日的清晨,金色的太阳冲破了乌云,将整个天地照的一片亮堂。
    燕人乐昉抬头看天眼睛微眯,其中有仇恨与渴望闪过,扭头看了一眼身前的右谷蠡王与身后早已准备停当的“攻城器械”,他眼底的渴望登时变得更加浓郁。
    将近一日的行军,近二十万匈奴人终于再次来到了云中城下,这次再来,匈奴人的军阵之中,除了战马嘶鸣,便再无其他,显得沉默而决绝。
    每一个匈奴战士,他们看着这座“熟悉”的冰城的眼中,都充满了嗜血与贪婪。
    “凭什么,秦人能在城中遮风避雪,而我们就要忍受天寒地冻!”
    “将军!”
    “将军!”
    “…………!”
    大战讲起,蒙毅随在方晓身后,登上城墙,耳边传来的是连绵不绝的呼唤声,从士卒的声音中,蒙毅能够听得出来,他们对于“长公子”是发自内心的爱戴。
    这一刻,虽然有些大不敬,但蒙毅的心中真就有一丝老父亲看着儿子长大了一般的心态。
    “辛夷,一切都准备好了么?”
    “将军放心,早已准备停当,就怕他匈奴人不来。”
    “好!”
    看着城下的匈奴人,方晓眼中闪过一丝轻蔑,“想以巨盾为屏障,抗连弩之威?这可都是秦军玩得不爱玩的东西。”
    茫茫雪原之上,匈奴战士弃了战马反倒颇有章法的玩起了攻城器械,虽然形制还有些简陋,但却也有些内味儿了。
    “匈奴阵中必有夏人!”
    看着雪原上列阵而出的冲城车,巨盾等他十分熟悉的器械,仅仅瞧了一眼,蒙毅便可下定结论。
    “这是出了汉奸啊!”
    冷眼旁观,方晓一挥手,站在一旁的辛夷立刻扬起了手中的令旗。
    “石砲准备!”
    “放!”
    随着方晓一声令下,顿时云中城内,十架秦军攻城时才会用到的石砲便悍然发射。
    只见粗壮的木臂转动,在杠杆原理的作用下,带起巨大的力量,将“网兜”之内放着的石块高高朝着天空抛起。
    完美的抛物线伴着刺耳的尖啸,打响了“第二次云中攻防战”的第一炮。
    “呜~~~~轰!”
    无数雪花伴着被砸碎的残肢四溅纷飞,猩红的热血,瞬间就撒在了茫茫雪原之上,旋即又被冻成一团赤色的冰疙瘩。
    除此之外,“无差别”落下的石块,砸碎了冲城车,砸的巨盾一歪,其下阵阵鲜血流淌,也不知有多少战士丢了性命。
    信心满满的匈奴人,被“天降巨石”砸的两眼发懵。
    “为什么,这些秦人总是有层出不穷的手段?他们真的是恶魔吗?”
    这样的想法,不可避免的出现在了第一批攻城的匈奴战士心中。
    “狼崽子们,给我冲!只要冲到城下,我们就赢定了!”
    右大将兰挈罔咬着白森森的牙齿,因为叫喊,而呼出的热气结成一片白霜,铮然一声拔出弯刀,举着盾牌便率众冲锋。
    当日一战所受的屈辱,只能用秦人将军的鲜血洗刷!
    可下一刻,又是一颗巨石天降,不偏不倚,正正砸在了兰挈罔所在的盾阵之中。
    “右大将!”
    后方包括右谷蠡王在内,一众匈奴“大贵人”看的睚眦欲裂,仅仅一击兰挈罔便死无全尸。
    燕人乐昉眼中同样露出惊骇。
    “这石砲威力为何如此之大?怎可能将上百斤的巨石抛出?”
    任凭乐昉智谋滔天,但却也决计无法想象得到,秦军阵中有“方晓”这么个挂比。
    这些石砲,正是经过了方晓重新设计,莫离与辛夷带人亲自组装而成,若非材料限制,恐怕方晓还能捣鼓出更好的。
    “混账!与我冲!”
    右大将在眼前惨死,心中充满诸般情绪的左大将再也按捺不住,一把拔出战刀,狠狠的拍在马臀上,战马嘶鸣之间,当即便带着本部万余人马朝着云中冲了过去!
    “连弩!放!”
    连弩车长“荇”终于听到了期待已久的军令,随着他将早就调整好角度的连弩机括狠狠扣下,炸响震天,偌大的云中城顷刻间就被阴影遮蔽。
    “混账,举盾,举盾!!左大将,你要白白送死吗!”
    看着被射翻在雪地里的匈奴战士,右谷蠡王既愤怒又心痛。
    “冲冲冲!”
    左大将发了疯似的冲锋,但却终究没能扛过如瀑一般的箭雨,冲出数百步后,他与右大将一般,被射成了刺猬,死在了路上。
    “大王!秦军傲慢,虽对我们的攻城术不以为意,但总要有人牺牲,如此秦军才不会注意到我们的真正意图!”
    看着咬牙切齿的右谷蠡王,乐昉靠近了一些,悄声低语。
    “混账!死的不该是我大匈奴的战士!传令月氏人与林胡人,让他们派出一万人,举盾冲城!”
    “这是让我们去送死!”
    见识过秦军器械犀利,月氏人与林胡人如何不知道右谷蠡王打的什么主意。
    同病相怜的两位首领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愤怒。
    “安元龘,要不然我们反了吧!”
    林胡人贺兰岥咬牙切齿,压得极低的声音中,满是不甘与愤怒。
    “反?如何反?匈奴人只给我们一天的粮食,反了匈奴人,秦人再对我们赶尽杀绝,那我们这数万族人,就真要死在这茫茫雪原之上了!”
    月氏王子安元龘拍了拍贺兰岥的肩膀,眉目间满是对生死的淡漠,翻身上马,再看了同伴一眼,轰鸣的马蹄声响起,传来的却只有一句让贺兰岥倍感愤怒,但偏又无能为力的话。
    “贺兰岥,这次我去,若是死了,请你一定要带着你我两族的族人,活下去!活下去,不管用任何方法!”
    一万月氏与林胡混编的骑士,举着大盾,加入了云中城下愈发喧嚣与血腥的战场之中。
    城内不断激发的石砲与连弩车,让大半的骑士根本无法冲到城下,仅仅持续了不到两个时辰的攻城,便足足有万余蛮夷战士,死在了城下。
    热血洒落,甚至将厚厚的冰雪都融化了许多。
    两张足有数丈方圆,内中看不清到底藏了何物的大盾,顶着箭雨石砲,换了不知多少士卒,终于冲完了约莫一里的路程,来到了云中城下!
    “该死的秦人!今天就让你们尝尝什么叫做绝望!”
    巨盾下方右伊秩訾王咬牙切齿,口中爆喝,伸手便将火把,扔在了城门下堆得如同小山一般的阴火油上!
    “呼!”
    北风一吹,顿时丈许的火焰,便腾升而起。
    灼热的火浪,瞬间便充斥在窄小的空间之内,眨眼的功夫都没有,便发生了燃爆。
    “啊!!”
    城墙下,许多不及躲避的匈奴战士,瞬间就被烧成了一团火人,惨叫嘶吼,不绝于耳,形状真真宛如修罗地狱。
    而城墙之上,万万没有想到匈奴人居然有这般手段的方晓蒙毅等人,被脚下传来的剧烈震动,惊得面色大变。
    不过好在,只是燃爆,威力并不算大,这云中被冻的结实的城门,不至于直接被炸塌。
    “长公子,速走!”
    城下火焰越烧越高,城上方晓、蒙毅带着一众秦军颇有些匆忙的向着城下赶去。
    “成了!”
    视野尽头,右谷蠡王与乐昉看见明红色的火焰腾起丈许,并且还在越烧越旺,心中立时又是解气又是激动。
    匈奴人的阵中,贺兰岥的目光,却是落在了云中城下一地的尸首之中,终于他看到了自己的朋友,眼中的悲哀一闪而逝。
    目光转动,落在了那越烧越旺的烈火之中,他的心中除了仇恨之外,更多的则是茫然,“安元龘,你死的倒是轻松,但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带着他们活下去?”
    这场大火足足燃烧了半日,期间匈奴人就这么远远看着,当他们看到城内的秦人“惊慌所措,手忙脚乱”的试图扑灭火焰但却毫无作用之时,他们心中就有说不出的畅快。
    “只可惜,匈奴人太蠢,造不出石砲,否则以石砲投掷阴火油,云中城又何须我们亲自去攻!”
    心中遗憾一闪而逝,突然一声巨响从远方传来,极目看去,就见那以冰雪一夜铸就的雄关,终于抵挡不住熊熊烈火,被烧得彻底垮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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