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跨院的门窗紧闭,所有佣人都遣散出去。
    徐风清缩在地上。
    他的脑子已经不太清楚了,眼泪和鼻涕往下流,他极力抱住自己的肩膀,不让自己爬到床上去。
    “如果露微看到我这样......”
    这个念头,像一根针,刺入了他的大脑里。
    他快要疯了。
    明明是大下午,阳光很烈,也很热,可他眼前是模糊的,他快要看不见东西了,只有床上小桌子上那团炙热的火焰。
    “行了,过来。”沈潇走近,伸手要去搀扶他。
    徐风清用力推开他:“走开,你走开!”
    沈潇眉头微蹙:“好好的,你这又是做什么?”
    “我......我不能这样活着......我对不起阿妈,对不起露微。”徐风清声泪齐下。
    他的双手,无力想要抓住点什么,身体也在痉挛。
    沈潇的脸色沉了下去。
    他突然把徐风清拽了起来。
    半个小时之后,屋子里重新开了门窗,沈潇拿一个芭蕉扇,不停煽动,要把屋子里的气味散掉。
    徐风清躺在床上,失神望着床顶。
    他的眼泪滚了下来。
    这次,不是身体无法自控的流泪,而是因为悲伤。
    他完了。
    他要怎么见司露微?
    晚夕的时候,沈砚山和司露微又来了。
    “老四,司小姐想跟徐风清说几句话,你腾个地方。”沈砚山道。
    沈潇脸色凝滞,几乎能阴得滴出水来。
    徐风清则很紧张,不经意吸了下鼻子,想要嗅一嗅屋子里的味道。
    “你有病吧?”沈潇对沈砚山发火,“你脑子是不是犯糊涂了?”
    沈砚山道:“走吧老四,别让我派人来请你出去。”
    沈潇一口气梗在嗓子里。
    他恶狠狠剐了眼沈砚山,又看向了司露微。
    最终,他还是跟着沈砚山走了。
    才走出院门,他就不想动了,靠着墙壁抽烟。
    晚霞余晖落在他眸子里,那烟头明灭间,他脸上闪过几分狞色。
    沈砚山也依靠着墙壁,点燃了一根烟。
    离得这么远,屋子里那两个人如何相亲相爱,他们都是听不见的。
    “......你能下那样的狠手,我还以为你血气不改。如今你又是闹哪一出?”沈潇冷冷质问沈砚山。
    沈砚山吐出个烟圈,带着落日逐渐隐没,只留下残霞,被暝色一点点吞噬。
    “我这三年,每日每夜都在祈祷,若我还能见到我的小鹿,我可以把肉一块块割给她。她要什么,我都可以给她。”沈砚山道。
    沈潇无声翻了个白眼。
    他把烟吞入腹中,肺里有点烧灼:“你做你的情圣,徐风清可是我救回来的,你少拿我的东西做人情!”
    “他是人,不是东西。你不拥有他。”沈砚山道,“老四,你一生遂顺,大概不明白这个道理。”
    沈潇完全听不进去。
    他们兄弟俩在外面,一个比一个糟心。
    而屋子里的两个人,却是沉默了好半晌。
    光线很暗淡了,徐风清却一直不想去开电灯。
    司露微按开了电灯,陡然明亮的光线,让徐风清一个激灵。
    她看着他这样,于心不忍,直接点明他的躲躲藏藏:“风清哥,你是不是染上了烟瘾?”
    徐风清失颜变色。
    “我师父有烟馆,我时常去帮他打理。你之前抱我的时候,我就闻到了味道。”司露微道,“你当时,是不是烟瘾要发作了?”
    徐风清用力捧住了脑袋,把头埋在自己的掌心,不肯看司露微。
    司露微轻轻拍了下他的肩膀。
    “我......我很痛,露微......”他哽咽着说,“我的伤,一年多才真正好起来,可心口总是痛,彻夜彻夜睡不着。”
    那段日子,他糟糕透了。
    伤口好了,痛苦却好像留下了隐患,他每天都活在旧疾发作里,吃不好也睡不好,人一天天消瘦。
    他还想等伤养好了,回南昌来找司露微。
    不成想,就在这个时候,他听到了沈潇隐瞒多时的噩耗。
    司露微死了。
    为了给他报仇,司露微跟沈砚山同归于尽了。
    最后只有沈砚山活了下来。
    那时候,徐风清就没活下去的勇气。他失去了阿妈,也失去了露微,还失去了健康。
    日日夜夜的痛疼,让他的精神崩溃了。
    他割开了手腕。
    沈潇及时发现了,死死按住了他的手,救回他一条命。
    他听到军医对沈潇说:“他这是创伤后遗症,他一直痛,您知道吗?今天救回了他,却无法预料明天。”
    “给他弄点止痛药!”
    “将军,他那种后遗症的痛,并非身体上痛,而是精神里,痛苦却跟身体上一模一样。”军医又说。
    “那怎么办?”
    “将军,大烟这种东西,原本就是药用的,它能镇痛,对于徐先生目前的情况,是唯一的治疗。”军医道。
    “可是会上瘾......”
    “那我暂时想不到其他办法了。”军医很遗憾,“上瘾是必然会上瘾的,您觉得徐先生这样疼下去,还有什么未来可言吗?他已经是活一天算一天了。”
    徐风清把他们的话,听了个一清二楚。
    他拒绝用大烟。
    他活成了这个样子,又没有了小鹿,为什么要饮鸩止渴?
    难道做个烟鬼,比现在更好吗?
    后来,一连数日的阴天,他胸口又发疼,疼得他一阵阵呕吐。
    他拉住了沈潇的袖子:“让我死吧!我没什么值得活着的,我真的很受罪!沈潇,求求你让我解脱吧!”
    “你休想!”沈潇气炸了,“老子救回你多不容易?你想死,没门!”
    徐风清疼得意识模糊。
    他闻到了大烟的臭气,差点又要吐了。
    烟枪塞到了他口中,他不肯抽,拼命的推。再后来,沈潇扼住了他的下巴,把烟度给他......
    他的疼痛,用军医的话说,是一种“精神”痛疼。
    大烟麻木了他的神志。
    他终于不痛了。
    一年多了,他第一次觉得轻松愉快,想到阿妈和司露微的死,也是哀而不伤。
    这种滋味,比大烟本身更美妙。
    但是他仍不想做个烟鬼。
    他疼痛发作的时候,沈潇强迫他抽,他好像比徐风清自己更害怕。
    他怕徐风清自杀,怕他没了活下去的勇气。
    几次之后,徐风清上瘾了。
    沈潇也有点瘾头,不过他强行断了,花了七天戒掉了。
    徐风清后来有点麻木。
    他对生活没什么指望,他孤零零的,只剩下自己,轻松一天是一天,他再也不想被病痛折磨了。
    可他万万没想到,司露微还活着。
    他要崩溃了。他这样堕落,要以什么面目去见他心爱的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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