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十个月大,会说话了,奶白的小牙啃着磨牙饼干,像只仓鼠一样嚼啊嚼。
    饼干是席青律四个月的时候开始吃的,他爱吃这个,孟峄就没给他停。孩子麦苗似的见风就长,现在能下嘴的东西多了,爸妈坐着吃饭,他总要瞟几眼,他外婆做着饭,也爬到厨房里咿咿呀呀叫几嗓子。
    “饺饺……”
    孟峄蹲在地上把饼干渣渣收拾了,耐心地说:“外婆在包饺饺,一会儿爸爸给你盛一个,乖宝宝,出去堆塔塔。”
    儿子小手推了他一下,扁扁嘴,还在叫:“饺饺……”
    Lisa坐在旁边,冲着孟峄龇牙叫了一声,他低头,簸箕压儿子脚了。
    “脚脚疼。”
    孟峄把簸箕放到一边,捧起儿子脚吹吹:“不疼不疼,爸爸陪你出去玩。”
    可可在厨房门口叼着一只玩具牛转悠,席青律在他爸怀里伸手指着,歪着脑袋想了半天,孟峄提醒他:“是牛牛,宝宝要跟可可说谢谢,对不对?来,跟可可说,谢谢,这个牛牛我们律律很喜欢。”
    一抬头,席桐拿着他手机站在前面,嘴角抽了两下。
    可可放下玩具,瞥了眼手机:“汪汪汪!”
    然后孟峄就知道为什么她这副表情了,他公司电话,她按了接听,他刚才说了什么下属都听见了。
    然后他想起好像是有个高层会议,让陈瑜通知有事不决就打他电话请示指令。séγūщéй.℃óм(seyuwen.com)
    于是他很冷静地把儿子给席桐,下意识地说:“宝宝乖,去堆塔塔,不能再吃饼饼了,小肚肚会撑。”
    席桐:“……”
    电话那头:“……”
    孟峄很冷静地接过手机,去书房了。
    过了好久,陈瑜说:“先生,没打扰您和孩子玩吧?是上个月那个新产品的问题,您拿电脑方便看。”
    孟峄嗯了一声,挂了电话,随手扯过件还算干净的西装披上,在镜子里瞧了眼,放心地打开Skype摄像头,一溜高管坐在长桌前,个个面容严肃,坐得笔挺。
    电脑屏幕上,陈瑜低头:“那就开始吧,咳,我把刚才大家的建议总结一遍……”
    私聊框浮出一行字:
    【先生,需要我跟阿姨说节日也上班吗?】
    孟峄立刻反应过来,坐直了,上半身挡住镜头,确保人人只能看见他。
    他面带微笑地听完意见,条理清晰地给完指示,手指摸到键盘,给陈瑜回:
    【不用,我自己收拾。】
    陈瑜:【……OK】
    上班卖命,下班还要干家务。
    所以说不是谁都有这个精力当总裁的。搞得他女朋友天天说他,人家那么忙都陪老婆孩子,他一个秘书就不能学学。
    陈瑜觉得他最多只能收拾猫,扫地洗碗他真不行。
    十分钟后,孟峄终于开完会,深吸一口气。
    转过头,他背后的地板上一片狼藉,没搭完的乐高积木,变形金刚,小火车,拼图,空调被,还有不知道是孩子的还是狗的口水巾,装着辅食的小碗,七零八落五颜六色,跟垃圾场一样。
    今天元宵节,阿姨还在放假没过来,下午叶碧给客厅大扫除,席桐和孩子就在他书房玩,看这样子还在木地板上枕着衣服睡了一觉。
    这现场还不算惨烈,席青律刚满月那会儿,他们满床都是孩子的东西,孟峄也不知道小婴儿怎么会有那么多东西,他怎么收拾都收不完,最后洁癖都给扭过来了,习惯了衬衫被小狗爪子抹上奶渍,领带被小狗咬得坑坑洼洼,夜里叁点从床上爬起来抱着小狗撒尿,早上来不及刮胡子,先把尿盆给倒了,仿佛又回到了二十年前在贫民窟里的生活。
    他和席桐坚持要跟孩子睡一屋,阿姨夜里少有用武之地,拿着工资有点惭愧,就白天带带,但孟峄时不时就抱着儿子去上班,她挺闲的,跟亲戚朋友聊起雇主,都说看不出来一个有钱的大男人那么在行,连把尿都自己来,那手法,一拎一提行云流水,好像操练过几百遍。
    一传十十传百,ME的股价又蹭蹭涨了。
    席桐的小金库也增值了,越发觉得狗男人挺有用,上得厅堂下得厨房,她不愿意干的活都能干,只要床上哄哄他,他毛就顺。
    孟峄干了一天活,饿了,客厅饭菜的香味飘过来,魂都给勾走,一闻就知道是席桐炸的糯米圆子。
    他扔了西装,收拾了地板,穿着皱巴巴的衬衫去吃饭,叶碧刚把饭菜端上桌,门铃就响了。
    席桐请了同事以及六中几个老师来家里吃饭,还有牛杏杏,小姑娘现在营养好,个子蹿到一米六了,一进门就喊孟先生好。
    客人轮流逗孩子玩,小东西精力充沛,给那个阿姨抱一抱,这个姐姐摸一摸,嘻嘻哈哈地笑,小酒窝甜得让孟峄看了心花怒放,抱在手里左亲右亲,上捏下捏,席桐要接手他都说再抱一会儿。
    一桌菜很快吃完了,端上主食,孟峄喜欢吃饺子,就着茅台一连吃了好几个,看得席桐直拍他:“喂喂,你不是要身材管理吗?吃这么多!”
    一个老师笑着说:“叶老师,你家姑爷外国来的,也能喝白酒啊。”
    孟峄喝酒不上脸,但已经有点晕了,把孩子给外婆抱,搂着席桐小声说:“饺子里有硬币,我想要硬币。”
    他的眼睛亮亮的,满是期待,席桐想,他真是喝多了。
    她不让他再吃饺子了,这么喝下去待会儿说不准要吐,拿勺子盛了一个汤圆,掂量掂量,觉得挺重的,舀到他碗里,“吃完这个就不吃了,去醒醒酒。”
    他软乎乎地应了一声。
    大家都笑了,稀里呼噜吃起汤圆,席桐拿手腕碰了碰他的脸,很热,问他:“你吃了几个饺子?什么馅的?”
    孟峄说:“七个半,韭菜猪肉馅两个,白菜羊肉馅两个,大葱牛肉馅叁个半,还有半个给律律了。我没醉。”
    “那你记不记得我妈把硬币放哪里了?”
    孟峄想了想,摇摇头。
    “我跟你说过哎,帮你作弊你都不记得。”
    孟峄又想了想,悄悄跟她说:“那你再告诉我一次好不好?”
    席桐往他碗里的汤圆瞄,他迟钝地眨眨眼,她只好拿勺子戳了一下那只白白胖胖的汤圆,也在他耳边悄悄道:“你吃吃看嘛。”
    孟峄尾巴都要竖起来摇摇了,亲了她一口,兴高采烈地用筷子扒开汤圆,黑色的芝麻馅汤圆皮薄个大,扒了一半都没看见硬币,眼里的光瞬间黯淡下来。
    席桐咳了一声,“没办法,估计错误,你这只挺重的,我以为在里头呢。”
    虽然是老套的习俗,可他好像特别在意,她鼓励他:“再吃几个吧,一定能吃到。”
    孟峄一鼓作气,再而衰,叁而竭,吃了叁个就放下筷子,“我不吃了。”
    席桐咬着勺子含糊叹道:“看来你没这个……”
    嘎吱一下,大板牙被硌到了。
    她愣了一秒,瞅瞅周围,见大家都在埋头苦吃,拿起孟峄的碗,把嘴里的硬币吐出来,叮的一声,然后眼疾手快地把碗塞到他手里。
    “我就说你能吃到!”她清清嗓子,大声宣布:“我们家孟先生吃到硬币了!”
    大家纷纷抬头,笑着鼓起掌来:“孟总果然好运气!这一年都顺顺利利的!”
    席桐又站起来,牵着他的手笑眯眯地说:“我们家孟先生是世界上最最最有福气的人,一辈子都会平平安安的,是不是呀?反正今年的业绩你就不愁了,天上会掉钱在你嘴里的!”
    孟峄望着她,反应慢了几拍,忽然看大家都盯着自己,摸摸自己的脸,烫的,眼眶也有点发热,很淡定地说:“不好意思,我喝多了。”
    牛杏杏捂着嘴偷笑,叶碧慢悠悠地给自己倒了杯茶。
    孟峄坐不下去了,他浑身都热,又说了声抱歉,走出去几步,又折回来,把碗里的硬币攥手心里,去洗手间醒酒了。
    他在洗手间待着,好像只过了一会儿,又好像过了许多年,一时间不知道自己处在电影的哪个片段,是在加拿大?还是在中国?
    外面窸窸窣窣的声音,是在下雪吗?
    时空交错,镜子里出现一张沧桑的女人脸,他伸出手,那张脸露出一个微笑,然后像水汽一样消散了。
    水花扑在脸上,他清醒过来,却想不起这张脸的样子,只能从记忆中一块一块地拼凑。她的额角应该有一条疤痕,是被男人打的,她的鼻子很挺,被恩客说过洋气,嘴唇总是翘着的,上面有一块暗紫色的疤,那时她深夜回来,喝了一口他煮的饺子汤,喝得很急,下唇被烫破了,一直到他离开家的那天都没好。
    她从来不说疼,但他知道她肯定很疼,那一身的伤,她从来不让儿子们看。他把最后一只破破烂烂的饺子盛出来,她肿着腮帮慢慢地吃,看着碗底攒下来的五分硬币,摸摸他的脑袋,什么都没有说,也没有惊喜地笑。
    雪夜的温哥华很冷。
    元宵节的银城很暖。
    孩子在外面喊着妈妈,嫩生生的小嗓门,像枝头和新芽打招呼的小鸟。
    五角硬币静静躺在台子上。
    孟峄闭上眼睛,对那张模糊的脸说:
    “妈妈,我当爸爸了。”
    谢谢你给我生命。
    当初你养活我们,一定很累。
    *
    送走了客人,叶碧帮女儿拖完地,也回家了。九点半,席桐哄睡了儿子,想起书房还没收拾,过去一看已经干干净净了,心情甚好地洗完澡躺上床。
    孟峄一个接一个电话,她趴在床上听他讲英语,当练听力,听了一段就心不在焉地戳戳这里摸摸那里,还摸上脚背了。
    他轻拍一下她捣乱的手,陈瑜的电话打进来,说他们的金牛肖纪念品靠王秘书原来在原野制药的关系送了一百多个大客户,供不应求,今年得多做一批金虎。
    席桐摸上瘾了,他脚背的皮肤滑滑的,白白的,透着青色的血管,又美观,手感又好。
    孟峄被她撩得气血上涌,脱口道:“那就叫厂家参考去年的金牛牛——”
    “哈哈哈哈哈哈哈!”
    席桐爆发出一阵大笑,在床上滚来滚去:“迭词词,恶心心!”
    陈瑜:“……”
    果然奶爸的身份是无法隐藏的。
    孟峄气急败坏地挂了电话,扑上去咬她:“再笑?”
    她笑得停不下来:“孟总,你要社会性死亡了,明天去公司怎么办啊,我替人尴尬的毛病又犯了……哈哈哈!”
    他吻住她的唇,手伸进睡裙里,掐她的腰眼,她的笑声全被他吞进喉咙里。
    “我听说有人掉坑里去,一边洗澡一边说自己好脏,这事都出圈了。”
    “那还有人和掉过坑里的女朋友做——”
    他知道今天不能放过她了,就是惯的,在床上什么话都敢对着他说,当下把真丝睡裙扒了,对着雪白丰腴的胸脯吮咬了几口,一挺身闯进去,里面已经湿了。
    她嘶地吸了口凉气,瞪他:“你属狗的!”
    他用力动了两下,双手揉着两捧雪,埋头在硬硬的乳尖舔舐,白色的乳汁流到舌尖,凸起的喉结上下滚动,像头渴了几天的狼。
    “轻点……”
    孟峄撑起身子,在台灯暖橘色的光芒下捧住她的脸,那么清晰,那么近,他突然笑开了,抱着她在床上翻滚,深入,冲撞,每一寸肌肉都是紧绷的,热切的,仿佛是个初尝滋味的少年人,有用不完的精力。
    席桐被他弄得有些吃不消,搂住他的脖子,断断续续说着话。他的手指描摹着她的眉眼,喘着气:“是吗?那我们每年都在一起,每年都团团圆圆……”
    窗外有什么声音轰隆隆地响了起来,一丝凉风灌进玻璃窗的缝隙,湿润的水汽在夜色中潜滋暗长。
    雨水节气过后,今年的第一声春雷在正月十五的夜里奔腾而至。
    她听到了,亮晶晶的眼睛眯起来,发出一声悠长的叹息:“春天终于来了呀……”
    “嗯,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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