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夜无光,彤云浓得发黑。
    时近初更,四下里的鞭炮声渐渐消失,虽是除夕,可守岁的人也耐不住这扑簌飘飞的雪花和刺骨的寒冷睡去了。
    洛阳城繁华的街市此刻早已萧条,道路上积雪铺了一层又一层,没有了行人的踏足,这天地间就成了雪花的世界。
    我穿着一身厚实的棉衣,孤独的迎风踏雪而行,刺骨的冷风夹杂着雪粒砸在我的脸上却没有任何感觉,我的内心是无比的焦躁难受,因为朝廷到处张贴告示,父亲被以叛国罪明日一早就要被执行斩刑,而监斩之人正是王衍。
    我知道我此来的目的,抬头看去,不远处王衍的府邸金碧辉煌,此刻仍然是灯火明亮,丝竹之声不绝于耳。
    我微微皱眉,毫不犹豫的脱去了厚重的棉衣,一身黑色的夜行衣紧贴着我的身子,天气极其寒冷,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从腰间取出弓弩便对准高高的院墙射出了一箭。
    只听见“哚”的一声闷响,那带着绳子的羽箭就稳稳地扎进了墙后木楼的檐角处。
    “我必须得救出父亲!”一股强大的信念支撑着我,我不能失败,没有退路。
    滴水成冰、呵气成雾的天气加上呼啸的风雪都在掩护着我,我是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注意,此刻只要我加倍小心,我就可以成功进入到王衍的府内。
    想着,便用力的一扯绳索,瘦削的身子跟着凌空而起,脚尖在墙壁上利索的点了两下,被踩落的积雪尚未落地,我却已经跃上了墙头。
    凭着多年前的那仅存的一点记忆,我还是很顺利地找到了王衍下榻之处。
    可就在此时,我突然感觉身后有异响!
    “谁?”
    我低声一句,猛然转身,一个高大的身影正向身后的黑暗中隐伏,见被我发现却没有退却,而是迅速伸手将我拉进了黑暗之中。
    “是你?”
    我将来人遮面的黑布扯掉,颤抖着声音质问道:“慕容翰……你为什么跟着我,不是让你帮我照顾卫玠和霭儿的,你亲口……答应了的,为什么……又出尔反尔?”
    慕容翰脱下了外衣给瑟瑟发抖的我披上,说道:“你冻得话都说不明白,如何去救人!我是没有想到你会私自一个人跑出来,若早知道我就不会答应你!”
    “你……”
    话未出口,此时王衍的屋内突然亮起了烛火,我只能拉着慕容翰瞬间蹲下身子,避到了火光不及处。
    “你出来卫玠知道吗?”
    一提到卫玠,心里便隐隐作痛,红了眼眶,卫玠的伤不知道为何一年了都没有完全恢复,伤口时常红肿溃烂,即便他从来不放在心上,可我介意,那是因为救我受的伤,几乎要了他的命。
    “我趁他睡着了才追出来的!你放心,霭儿他也睡的很香!”慕容翰说着伸手欲要将我眼角的泪水拭去。
    我却避开他,用力地将他推离开去,冷冷地对他说道:“慕容翰那你快走,不要再跟着我,离开中原,离开洛阳,永远不要再回来!”
    慕容翰默默无言的看着我,最后摇头低笑了一声,声音嘶哑:舞兮,你听清楚了,从我放弃慕容一族权柄之日开始,我就对自己说过,我慕容翰这一生放荡不羁的生活结束了。以后我只想看着你,护着你,哪怕是远远的,我也情愿!你千万不要觉得我是为了你,其实我是为了我自己,我只想我的心不痛,不难受而已!”
    “慕容翰!”我看着几乎只穿着单衣的他,半天说不出话来。
    慕容翰移开视线,看了王衍所在之处一眼,说道:“我都打听好了,前几日王衍就将府内的精锐护卫调离到了宫内为皇上效命,你和卫玠失踪一年多,且当时卫玠受伤那么重,他早就以为你们死了,怎么还会处处设防?丫头,你见机去救山简就是,就让我来取王衍人头为你解恨!”
    “等一下!”我小声阻止就要闯进屋的慕容翰。
    此时,烛火大放光明,王衍屋子里人影憧憧。
    “我父亲被关押在何处一时都没有眉目,你这样冒冒失失的,不是打草惊蛇是什么?”话完便索性拉住慕容翰,小心翼翼地来到王衍的窗下。
    我们才靠近墙根,便听得王衍怒道:“未曾想司马越如此命短,当真白费了老夫的心血。皇上那里我自会应付,你将司马越遗体运回东海国安葬后速速回襄阳,明日老夫亦会出发,尽早与你汇合!”
    屋子里另一个声音回应道:“太尉为何偏要拖至明日?夜长梦多,万一再生波澜,岂不是?”
    只听得王衍冷笑一声,继续说道:“有何波澜?如今山简已被老夫羁押在府内水牢,到明日不过几个时辰,那司马炽今夜已被灌得不省人事,哪里还会再过问山简之事?待明日山简丧命,老夫便持密诏前往襄阳,没有了山简,襄阳自然是你囊中之物。到时匈奴人再将这洛阳团团围住,司马炽内无粮草,外无援兵,自然是命丧刘聪之手。你待时机成熟持密诏在襄阳登位,谅那司马睿之辈也不敢多言!”
    屋内的那人闻言似乎大喜,一阵跪拜之声过后才缓缓开口:“太尉深谋远虑,将襄阳城交予我,又助我荣登大宝,此番恩情我司马范绝不会让你失望的!”
    “那就好,记得速去速回!在襄阳等我!”王衍的声音越来越低:“老夫现在就去看看山简那老东西,你快走吧!府邸里的人都被我调走了,你们现在就将遗体运出去,千万不得走露了风声!”
    听到这里,屋子里的烛火突然灭了,我和慕容翰相视一眼,赶紧找了一处隐身,刚落定,就见王衍拉门大步跨出。
    “丫头,这原来是王衍调走府内精锐护卫的真正原因,难怪你们大晋要亡国,连太尉这样的三公都要叛国欺君!”
    慕容翰那轮廓分明的脸上无奈的笑容,在我看来是如此的讽刺。
    “怎么了?”慕容翰见我一声不吭,收起笑容问道:“你来的目的不是为了杀他救你父亲吗?既然知道山简被关在何处了,为何还不动手?他就快走得没影了……”
    “不!”
    我看向慕容翰,一个字一个字慢慢的说道:“杀这种人何须今日动手,我要让他身败名裂这才是最好的报复!慕容翰,我要你活捉他,等救出父亲将他一并带走!我不能让卫玠白白受伤,你懂吗?我要让他亲自谢罪!”
    话到此处,我内心的怒火再也无法平息,若不是王衍处心积虑要做那谋逆的罪行,父亲怎会三番两次被他迫害?若不是父亲有难,我又如何会与卫玠几番蹈生砺死,闯漠北、守襄阳,回回差点丢了性命,山、卫两家家破人亡皆由他而起,我绝不能让他那么轻易的死去,除了刘聪他便是我这一生最恨,最唾弃的人!我也没有忘记当初自己的誓言,总有一日我一定会杀了刘聪为卫璪大哥报仇雪恨。
    夜越来越深了,雪也越来越密了,如飞絮,如扬花,漫天的飞舞着,我与慕容翰的眉上与头发都凝了层白色的霜花,可我一点都感觉不到冷,那么多的日子都忍过来了,也不多这一个晚上,慕容翰似乎明白了我的意思,与我双双退入了风雪之中,杳然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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