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朱栋从睡梦中惊醒,浸湿的枕巾,沾满汗水后变得沉重的被子,床单像是刚从充满雾气的早晨的阳台上摘下来,又冷又潮湿。
    大脑停顿了几个呼吸才逐渐获得思考能力上线的信号。
    他拔掉身上奇怪的导管和电线。
    转动僵硬的脖颈,目光凝聚在床头柜的金属水杯。朱栋喝了口水,带有浓郁的古怪味道。他像是忍了三个月的酒鬼,把杯子里的水喝到一干二净。
    在他曾经生活过的假想世界里,水是一种不可多得的宝贵资源。
    梦魇在意识残留。
    量子网络中的幸存者们,大多都具有祖辈遗传下来的“网络因子”,这是曾经大秦星国最引以为傲的高等科学。
    网络因子能让人类自由地出入基底现实和量子网络,只有特殊的观测手段,才能将人类从量子网络中剥离,例如韩飞使用过的灵能意识。
    也是由于网络因子的存在,幸存者可以感知到网络球的活动。网络球是一闭上眼,视网膜黑色画面中大脑就能察觉的金色月亮。
    “月亮”的一举一动都牵动着所有幸存者的心灵。
    朱栋意识到,噩梦带给他的压迫和恐惧,正是来自于网络球的苏醒。网络球已经发现了地球的异常情况!
    他急匆匆穿好用高级材料制作的合身制服,手臂与肩膀的网络节点装置能够实时连接远征军的绯红控制系统,并且为朱栋提供必不可少的帮助。
    “请求呼叫李部长。”朱栋神色紧张地对腕表说。
    “权限过期失效,请求失败。”
    朱栋皱着眉头,李曼文承诺过给他至少半年的特殊权限。
    他推开门,穿过白色整洁的细长走廊,按照腕表显示器的指引,打算直接前往后勤部的办公大厅找到李曼文。
    他必须要将网络球苏醒的消息传递给这些奇特的地球人。
    虽然不清楚这些地球人类的家乡究在何处,但朱栋能判断出,自己说的语言与他们在结构和语法上都很相似……
    这很奇怪。
    按照常理说,网络球不会在地球留下任何关于大秦星国的传承,抹杀一个文明的绝佳方式就是禁止他们的语言。
    语言在广义来说,是知识与信息的传递手段,不局限于声音和光线,它可以是任意形式,是心灵感应,是力场变化,是波的干涉。
    大秦星国的语言在地球上几近消失了。可是为什么这群科技发达得像是外星人的同胞们,会说一种与大秦星国类似的语言,并且在交流中隐隐透露出对大秦的亲近感。
    朱栋无法理解……
    走廊冷气机的冷流让朱栋精神一震。
    他加快步伐小跑两步,墙壁窗户刺进来的光线,透过自动变暗的玻璃,变成了暮色般的暗金。
    暮色,twilight,白天与黑夜的交界,是太阳即将落下或是升起时,染遍天幕的淡淡辉光,诸多人类宗教都以暮色为一天中最重要的时刻。
    它是黑白二分的世界里,少有的灰色地带,基督教的祷告、神道教的逢魔时,均在此刻。它就像拥有着奇异的魔力,让人类自发产生奇妙联想,想象着脱离了物质与现实的世界,挤满了凡尘的沉重灵魂轻轻飘起,产生原始的思考。
    但朱栋看到的,并非自然的暮色,而是人类文明制造出的强烈辉光!
    人造金属太阳24小时不间断运作着。
    磁场约束线圈核心内的光炉熊熊燃烧,散播出温暖的热量与明亮的光线,它在黑夜里代替了太阳,也让夜空中的月球失色。
    朱栋目睹着太阳,像发了疯似的跑向建筑高处。
    在猎猎夜风中,他站在信号塔上,眺望着星火燎原般璀璨的广阔平原。
    那是一片布满巨大人造太阳的星海!
    机器运作时、轮机转动时制造的噪声,就是这星海最动听的背景音,它不似宇宙深空般沉静,充满了喧嚣,生命的喧嚣,智慧的喧嚣,文明的喧嚣。
    朱栋怔住了。
    一股悚然的电流从尾椎骨顺着脊柱飞快升起,顷刻间击中大脑,所过之处,后背到头皮阵阵发麻。
    难以用言语形容的激动情绪,填充了朱栋大脑全部。
    他张张嘴吧,却说不出话。
    这是……
    人类文明的光吗?
    如果能站在遥远的宇宙里,回望此时的地球,一定会看到这篇散发着人理之光斑的神圣土地,它以光的形式与宇宙繁星诉说着人类文明在宇宙史中的浓墨重彩。
    朱栋只能在大秦星国残存的影视资料中瞥见类似这一幕的场景。
    他发自内心多么希望人类能冲出这该死的星球,挣脱牢笼,奔往外面的无边世界。
    哒啦啦啦……
    脚边有什么东西开始了震动。
    朱栋寻找声音看去,是一枚松动的螺母,正在有节奏的跳动着。同一时间,脚底和皮肤也感觉到了建筑和空气中隐隐的震颤感。
    低沉的轰鸣声从天际传来。
    他不知道那是什么声音,深处在耀眼的人造太阳旁边,让他无法看清楚夜空深处的景象。
    可直觉告诉他,有庞然大物正在逐渐接近,向这片大地靠拢。
    难道是网络球的机械军队?!
    耳根处实时传译器,将天空滚滚而来的声浪翻译成了朱栋可听懂的言语。
    “远征军第二军团,向地球问好。”
    朱栋被突如其来的强风吹得睁不开眼,他极力昂起头,终于看到,浓墨的云层中有巨物正缓慢下降。
    “北极星号地级空天战列舰,请求停靠航空港。”
    朱栋眼睁睁地看着大概两公里外,被照亮的一处空地突然打开,复杂又巨大的机械平台迅速升起,同时释放出大量的水蒸气,似乎正在对高负荷运作的设备进行冷却。
    在袅袅的雾气里,一艘长扁圆形的巨舰降落在足有几十个球场大小的航空港上,预示着人类远征军第二军团的正式到来。
    人们从建筑中走出,对巨舰招手示意,迎接援军的到来。
    欢呼声阵阵。
    迎接和庆祝的人群越是热闹,就越突显出朱栋的孤独。该死的通讯器不合时宜的响了起来。
    黄鹂般的婉转声线响起:“朱先生,您已经睡了半年了。医生说是您得了量子坍塌引起的衰竭综合征,所以才会突然昏迷。我们对您采取了保守治疗办法,看来似乎起到不错的效果。”
    她叫金伊若,是第一军团科隆基地的护士长。
    “现在是……什么时间?”朱栋震惊万分。
    金伊若脆声答道:“远征纪元年11月6日。”
    半年过去了!
    朱栋的思想还停留在大马来与根特之间的战争,他已经迫不及待想要知道自己昏迷的这段时间究竟发生了什么,最重要的,他必须尽快把网络球苏醒的消息告诉远征军高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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