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奴正自西向东移动,我们转入南北向的驿路,在博平和东阿两路建奴之间,博平一路追着我们的队尾,但东昌一路甚有可能还不知道我营的存在,所以他们
    不会从两头会攻,而是先后而来。”庞雨眼神坚定,“我们身处迷雾之中,鞑子也同样如此,我们只能侦查五十里内的敌人,他们同样如此,到明天就是鞑子从威县发动的第三天,他们的各路前锋会
    行进超过两百里,离博平最近的应当是高唐州一路,如果我们攻击博平这路,该路通报高唐州一路,再召集其他各路人马集结到茌平,耗时至少三天。”屋中的人都没有接话,门口站着的庞丁眯着眼,认真的看着侃侃而谈的庞将军。坐在桌案上的中军书办没有记录,只是不停的磨着墨,不然墨汁凝结,万一庞大
    人突然开始发布命令,就会来不及记录,要是记漏了重要命令被砍头就太不划算。“卢都堂为何在一夜之间被围,是因他攻击之时,建奴正在收缩人马,而此时建奴正在分散。现在我们身处两支建奴之间,可能大名府方向有第三支,但终究是从东阿方向来,我们仍看做两支,他们之间的联络会受到距离限制而变慢,或者因为轻敌,互相之间可能没有联络,我们截断了路况最好的驿路,建奴之间不会协同到同时攻击铜城驿,这就是可以利用的时间差。我们占据内线优势,南北两路不管他什么旗色,谁先到我们打谁,现在先到的是从初家圈追到博平这股,这就
    是本官等待的有利形势有利时机。”
    庞雨指着地图道,“本官决定在此反击博平方向追来的建奴,赞画房传令陈如烈,在茌平往高唐、长清方向道路布置行军假象,引诱建奴分兵追击。”
    书办听到开始发布命令,立刻拿起笔开始记录,涂典吏在旁边提示,防止书办记漏。“鞑子应该知道我们是南兵,进而轻视我们,同时他们的主要目的是抢掠,必定会分兵攻击博平、茌平,他们的主要行进方向是往东,我们处在南方,在茌平的制造的假象,再分掉一部分鞑子人马,那么前往铜城铺的只会有一小部分。”庞雨指指茌平和东阿之间,“建奴明日若到达茌平,他们会留一部攻城,再分兵一部追赶,鞑子气焰嚣张,必定轻敌冒进,午后他们将到达我们现在坐着的地方,按行程还可继续前行,告诉陈如烈,尽量诱导建奴分兵,由他在茌平至铜城驿之间选
    择地点,伏击南来建奴,可以抽调亲军司人马协同,由他担任指挥,我们明日要反击建奴。”
    屋中的都都站了起来,涂典吏脸上的疲倦之色一扫而空,书办飞快的写完要点,仰头看向庞雨的眼神满是崇敬。“本官仍是来时那句话,建奴悬师入寇,只要败上一阵,他们的形势就会极度恶劣,必须收缩兵力出边,他们队列臃肿行动缓慢,若是勤王兵马用心会剿,建奴必定会损失惨重。我辈从军非止为领月饷谋生,值此乱世,更有保国护民的责任。由得他几万人就纵横境内上千里,杀人盈野流血漂橹,偌大一个国家,数十年赢不了一阵,不觉羞耻乎?两万宣大军赢不了一阵,两万辽镇赢不了一阵……”庞雨眼神缓慢的扫过屋中每个人,“那我们两千安庆营来赢这一阵,让建奴知道,中
    国非是无人。”
    ……
    十二月十九日寅时三刻,夜幕下的茌平城外火光点点。
    茌平城外关厢位置,安庆的各部骑兵都已起身,营地中到处闪动着火光,各个小队火兵在烧热水,同时将一些饼子烤热,让士兵尽量在前线吃上热食。
    因为前面的双庙铺还在安庆骑兵控制中,茌平仍处于安全的后方,所以没有禁止用火。
    第二司游骑旗队都已经起床,由于清军距离很近,游骑兵住在自己的帐篷里,没有进入关厢的房屋,以防黑暗中编制出现混乱。旗队在城西一座民房的靠南侧街道搭建帐篷,挡住一个方向的风,但此时天寒地冻,起身后仍是全身冰寒手脚僵硬,小队围到自家火堆边,按照条例把兵器放在
    地上,屁股坐在其中一头,有些嫌兵器硬的,还自己垫个帽子坐着,人人都缩着脖子,喷着一团团的白气。
    火兵把饼子从火堆边拿起,一一递给围坐的骑兵。
    杨光第接过自己的饼子,正好火兵手上发完,杨光第先给了旁边的秦九泽。
    等到每人都拿到了热汤和热饼,众人各自吃喝。
    旗总大步走过来,一屁股坐在杨光第身边,秦九泽赶紧给他让出一个空位。
    “领任务,往南去三十里铺,吃完就出发。”
    小队一阵不满的叹气声,杨光第小心的问道,“旗总,我们还跑么,到三十里铺作甚?”
    “到了三十里铺才部署详情。”旗总发红的眼睛扫了一眼众人,“今日我们旗队归属陈千总亲自调派。”
    众人听了仍不明所以,旗总没有解释,他转向秦九泽,“老秦今日要多提点这些后辈。”
    秦九泽停顿了一下动作,然后微微点头。
    旗总抬头对火兵道,“让大伙吃饱,今日要辛苦。”
    火兵此时走到火光的边缘,在背篓里面翻找蒸饼,听了转身过来准备答话。
    忽然黑暗中呜一声破风声,一支箭头瞬间从火兵的喉咙穿出,血水立刻顺着箭头飚出,火兵大张着嘴,一把捂着脖子跪了下去。所有人都呆了一下,接着秦九泽第一个跳起,一把抓住屁股下面的兵器,连滚带爬的贴到了民房的墙边,其他人也跟着跑过去,混乱中杨光第连鲁密铳都忘了拿
    ,不知抓到了谁的一把弓。
    黑暗中只听余老二的声音骂道,“你娘的鞑子,老子刀呢,谁拿了?”
    旗总大声叫喊,旁边一队还不知是什么情况,黑暗中又是呜一声鸣响。
    这次杨光第听得清楚,由北边的田野飞速接近,从民房的西侧一掠而过,接着后面的第三小队那边惊叫一声,好像又有人中箭。
    火兵痛苦而低沉的呻吟,篝火仍在熊熊燃烧,里面的门板碎块发出哔啵的爆响。旗总从墙壁边探头出去,正要对那火兵说话,只听嘭一声响,他脸旁的泥胚墙崩出许多泥块撞击在他脸上,一支箭矢在火光中一闪而过,消失在另一头的黑暗中
    。
    旗总顿时把头缩了回来,不停的揉眼睛。秦九泽从地上捡起一支线枪,向火堆移动两步,朝着大锅猛的一戳,里面的热水瞬间打翻,哗哗的倾倒在下面的燃烧的柴火上,滋滋声中冒出一股白气,火光顿
    时灭了。
    三小队的火堆也灭了,身边的旗总大声通知附近其他队伍,周围陷入一片黑暗。
    旗总声音沉稳的道,“把人拉回来。”
    队长点了余老二和另一个游骑兵,两人看准之后飞快的跑出,将那火兵连拉带拽的拖了回来。
    黑暗中无法观察伤势,旗总低声对火兵道,“这次军医院的沈大夫随在军中,你这伤她能救,马上送你去中军。”
    那火兵唔唔两声,喉咙中箭说不出话来,每次呼吸都痛苦万分。
    趁着旗总安慰火兵的功夫,杨光第低声对旁边的秦九泽问道,“秦叔,真的是鞑子的尖哨?这么冷的天他们也能躲在野地里?”秦九泽等了一会回道,“有这般的鞑子,他们能独自在冰雪之地呆十多日之久,就吃雪和干粮。这个鞑子没走官道,这大冷天,半夜从野地一路过来寻到咱们营地
    ,绝不是一般的巴牙喇。”
    杨光第惊讶道,“秦叔你是说就一个鞑子?”
    “我只听到一个,还好是对上你们家丁,遇到一般营兵,这一个鞑子就能乱了他们营。”
    旗总此时过来对秦九泽道,“老秦,你们如何应付这般的鞑子?”
    “我只听到一个,去三五个人,天黑人多易误伤。”
    旗总点点头,“不能让他耽搁我们行动……”
    刚说到此处,北面一声长长的嚎叫,听着距离有点远,至少在百步之外,既像狼又像狗。
    嚎叫声在茌平城外的旷野上回荡,旗总停止说话,仔细听那声音。
    秦九泽低声道,“可能不止一个,怕是要走了。”
    旗总奇怪的道,“他在野地走了一夜过来,这般就走了?”
    “这里没乱,留着没多大用处,他若是走晚了,天亮时我们会跟着雪地里的足迹寻到他。”
    杨光第在墙边探头往外看了一眼,北面的田野中一片漆黑,那声嚎叫似乎还未消散。
    旗总的声音沉稳的道,“这鞑子厉害,但我们会收拾他,老秦你带人清查北面两百步,没有发现踪迹就返回,我去把情形通知骑一司,旗队准备去三十里铺。”
    ……
    十九日清晨,旗队行走在三十里铺市镇中。市镇中间位置是十字街的路口,路口东面被一个戏台分成两条小巷子,歇山顶的戏台面朝西面,台下有一个小广场,是平日看戏的场所,小广场外面就是从北往
    南穿过市镇的驿路。
    戏台斜对过去是一座马神庙,驿路上大一点的驿站或递铺就有马神庙,路上过往的行客车夫,经过时多半会去拜一拜,以求路途平安。
    三十里铺这个马神庙只有两进,第二司游骑旗队刚在大门停下,游骑兵牵着自己的马站在庙门一侧的街道上,由于早上的袭击,士气更是低落。
    满达儿刚好站在马神庙大门前,刚下马就跪下去,朝着那里面彩画的泥俑马神虔诚的磕头。杨光第和秦九泽看着戏台的方向,戏台下面一堆军官正在交谈,是骑兵千总陈如烈在亲自安排,军官中有一个穿铁甲的很显眼,这人没有多高,但横向很大,穿
    上盔甲之后几乎是个方形。
    杨光第看满达儿在拜,偏头过去问道,“秦叔,我也骑马的,要不要也拜一拜。”
    秦九泽漠然的道,“行伍该拜武神岳爷爷,这是做头口营生的人拜的。”
    杨光第哦了一声,这时陈如烈往北走来,朝着马神庙指了一下,又跟骑兵的副把总交代,那副把总很快找到旗总,朝着马神庙指点。
    满达儿凑过来问道,“秦叔,他们是不是要跟鞑子打?”
    秦九泽点点头,杨石三低声道,“建奴前锋白甲兵至少五十,这些骑马南兵打不过。”
    杨光第听得到,扭头对杨石三道,“在这处打,定然还要调来步兵。”
    宣府三人同时摇头,看着杨光第的目光满是同情。
    杨石三劝说道,“要是鞑子来个两百,不是啥步兵能对付的,你家那庞大人也不是用兵的好手。”
    杨光第突然道,“来了。”
    满达儿问道,“啥来了。”
    杨光第往南边一指,“那就是我家步兵。”满达儿漫不经心的转头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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