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商道出一切后,郭思沉默良久,颓然地低下头,不再说话。他本想布一个奇局,却不想自己却身在他人局中而不自知。自己不过是个自以为是的蚍蜉而已。

    真相终于大白,在场的众将这才恍然大悟。就在所有人都相互窃窃私语时,堂后又走出来一个衣装朴素的中年人,但每个人都能看出他绝非凡人,因为他举手投足间都透着一股任何人都能感受得出的贵气。公孙度见到此人后,毕恭毕敬地俯下身,退到一旁。

    那个中年人环顾了一下,点了点头,不动神色地道了一句:“唔……不错,大事可期了。”

    此时赵琦站出来问道:“你是何人?”

    “常上王刘度殿下。”韩商面无表情地接了一句。

    “什么!”这回不仅是在场的诸将,就连方才面如死灰的郭思也猛地抬起头,不可置信地惊呼一声。

    “你们大概以为我还在赶来幽州的路上吧?”刘度俯视着他,几乎是在用蔑视的眼神看着他:“但既然你们可以制造假消息,我又为何不可?常山、渤海两郡的军队现在已经驻扎到幽州治所下,刘唐谋反的证据过不了几天也该送到帝都了,你猜猜你的主公和党羽还能活几日?”

    看着和死人一样了无生气的郭思,韩商忍不住心生感慨。高句丽来犯不过是个引子,引出的却是一系列足以让幽冀两州重新洗牌事件。只怕朝廷中的高层早就料到了这之间的博弈,又或许他们自己就在进行一场更大的博弈,这也无从得知,因为整个宣威军包括他自己,都只是棋盘上的一颗棋子而已。

    事后刘唐被判谋逆之罪,家人交与宗室堂处置,党羽全数被族诛。常山王刘度接任幽州刺史之职,公孙度虽然没有接受朝廷的正式封赏,但因为和刘度达成私下交易,保证了他在辽东的地位。又过了一段时间,三韩背叛高句丽,攻破高句丽国都,高句丽联军宣告解体,幽州东部危机解除,宣威军也得以返回长安。

    回到长安后,韩商不仅在平定高句丽的叛乱中立下大功,还协助公孙度和刘度设计中断了刘唐的谋反计划,二功并赏,受封为偏将军。

    偏将虽然只是最下级的将领,但也算是正式的将军了,比之裨将和牙将地位高了很多。不过韩商与傅广之间约定的“将军”并非是偏将,而是有权利登上朝堂的将军,至少需要杂号将军的地位。虽然此番马上取了功名,但距离傅广的要求还有一些距离。不过距离五年的约期也不过过去了数月,他升迁的速度已经非常快了。

    程冲等人自然也有对应的封赏,每个人都升了官,不过程冲束远二人都回辅门军卫继续任职去了。就连没有军籍的雷被也在此役获得了百夫长的职位,但仍被置于韩商麾下,众人自然皆大欢喜。

    受封之后,他在家里小住了数日,便再度来到傅府。

    进入傅府后,傅广依旧在书房会见韩商。一见到他,傅广便调笑着说道:“怎么样?韩将军感觉如何呀?”

    韩商摇了摇头,认真地说道:“用五百个弟兄的命换来的将位,叫人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傅广听后,先是一愣,随后好似讽刺一样哈哈一笑,笑过后,他说:“我本以为你从军一载,诸多经历会让你有点长进,没想到还是连最简单的道理都不懂!”

    他从坐垫上站起来,走到韩商身旁,揪起他的衣领,一字一句道:“一将功成万骨枯!所有的传奇名将,所有的不世之战,都是用无数尸体堆出来的!你可以说你死了五百个兄弟,但你得知道,你那五百个弟兄的命不仅换来了你的将位,还换来了剩下两千五百个兄弟的命!”

    说罢,他推开韩商,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又恢复了方才的云淡风轻。

    韩商整了整自己的衣领,低头不语。两人就在这冷冷清清的书房里沉默了许久。傅广率先开口,他叹了口气,说道:“小子,你得知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你若在罗林之战便因为袍泽的死郁郁不能自拔,那你这一辈子也就只能止步于区区都尉之职。我知道你小子木讷又倔强,同袍的死可以缅怀但不能沉浸,你得带着他们的那份继续走下去,不要辜负了他们,辜负了属于你们的时代!”

    “明白。”韩商低着头说道:“以前少不经事,把世道想得太简单,此番在辽东领教了许多事,方知世上没有几个人能堂堂正正地活着……”

    “但是——”韩商抬起头,直视这傅广:“我想成为能堂堂正正,无愧于本心地活下去的人!”

    傅广看了他一眼,从案几上拿起自己的破烟斗,吸了一口,说道:“太尉府那边我自作主张为你帮了腔,你这个偏将现在是实职,统领步骑一千五,去幽州领你的兵。幽州现任刺史刘度和辽东太守公孙度都得了你的帮助,想来应该不怎么会为难你的。”

    韩商点了点头,依旧没有说话,不过已经默认同意了。

    “去吧,雪儿现在可想你了。”傅广挥了挥手:“不过可别搞出什么出格的事来,否则你真要马革裹尸了,我雪儿嫁给谁?”

    “嗯。”韩商回头离去,走到门边上的时候,韩商突然转过身,直视着傅广认真说道:“将军,有一句话我觉得你说错了——一将功成万骨荣!人皆有一死,轻于鸿毛,重如泰山,作为一个军人,最大的荣光便是在一场举世瞩目的大战中死去,因为战后不再需要军人……”

    ……

    ……

    傅府的花园内,韩商抱着傅雪,静静地坐在石阶上。他只是抱着她,嗅着她的发丝,感受着她的温度。对于他来说,这些就足够了。

    韩商这一年的经历可能比他十几载还要多,无数次的战斗,无数次的生死,他太需要一个他深爱的人给予他温暖了。纵使是再杀人如麻的猛将也会成家,因为不管手上沾了再多血的人都渴望有一个寄托,因为他们还是个人。

    真希望……能永远这样抱着她啊……

    韩商抬头,星空璀璨。

    ……

    ……

    (……人一世浮沉,不为世俗浊流所染,亦不为圣贤至清所洗。怀稚真恻隐之心,为人得以善之,亦足慰己之心矣。处世不圆滑,亦不愚厚,吾心之所期也。悟德恶于心,不思无为,不急功以近利,不疾不徐,是为稳矣。

    ——摘自《古经考录——韩商手书》)

    (ps:本章中有一句来源于多年前看的一本小说《抗战之幸存者》,一个老兵,最大的愿望便是在一场举世瞩目的大战中死去,因为战后不再需要老兵……这是本讲述****抗日的书,也是唯一一本让我看哭无数遍的书,邵庄之役主角率领的散兵游勇向敌人发起自杀冲锋的段落至今还记忆犹新。强烈推荐诸位读者去翻阅一下……)

    ……

    ……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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