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有内外两城,内城的正中是皇城紫宫,紫宫外东南西北四个方位分别居住了侯爵贵胄,文武大臣,世家大族和商贾大户。

    此时内城北边默宅上空,一个穿云箭炸响。

    院中古树高耸,让本就不甚明亮的月光半点透不进来,不一会儿,正堂外乌泱泱地跪了一大堆黑衣人,个个单膝着地,笔直统一,气氛肃杀。

    朱雀跪在众人之首,旁边还有两个人正你看我一眼,我瞪你一眼,打着眉眼官司。作为湛卢卫的统领,按说这个时候朱雀应该镇压一下这两个不分场合闹腾的小混蛋,毕竟主上在训话呢,但是她现在着实没心情。

    只见她压低头颅,身形微侧,正在运功偷听屋内说话。

    “如夫人相貌如何?”那个声音还是冷冷淡淡不变喜怒。

    “卑职也不清楚,蘅芜苑从她搬进去以后就滴水不进。卑职也是多方打听才知道里面住的是楚少爷新纳的妾。虽说是妾,但是府中地位俨然就是主母,蘅芜苑一应供应都是最好的,卑职听库房的人说,这位如夫人一个人的花销都能顶的上楚府其他所有人的总和了。”灰衣的属下顿了顿,带着几分邀功的口吻道:“属下几番打听,才从差房那听到,如夫人来头甚大,但是怪就怪在是半夜一顶小轿抬进来的,也没有办任何宴席,都也不知道凉州那边老爷夫人知不知道。”

    “楚府服侍如夫人的下人都是新买的?”

    “是,属下猜想如夫人的身份定然有蹊跷。”

    李青泷点了点头,又问:“燕王和楚铮最近有没有联系?”

    “燕王爷有段时间没来过了,不过听说楚将军上个月去了好几趟贤王府。”

    李青泷问:“楚三小姐进宫前,燕王与她可有私交?”

    灰衣属下皱眉想了想,似是拿捏不准,半响方道:“属下说不清楚,但是倒是有这么几件事。楚三小姐回府以后几次出席饮宴都是燕王府的侧妃帮忙照看的。后来三小姐遇刺客以后,楚少爷去请了太医治不了,之后燕王爷亲自登门送来了大罗还魂丹。之后三小姐被送到了贤王府养伤,等再接回来,楚少爷就下令小姐所有来客都不可禀报三小姐。燕王爷登门拜访了几次都没能见着。直到三小姐进宫的当天,才和燕王爷出去玩了一趟,回来的时候好像昏迷了。”

    “你记性倒是不错,这么久的事情一件件一桩桩都没混乱。”李青泷难得的笑了笑。

    灰衣人憨憨的挠了挠头,笑道:“朱老大吩咐说是主上关心的,属下自然十二分的上心。”

    李青泷闭了闭眼,把面前的一袋银子朝前一推,道:“你做的很好,这段时间先接着待在楚府吧,以后着重查探楚铮都和什么人有接触,如夫人那边不要再打听了。”

    “是!不过其实不必这么麻烦,主上要杀楚铮,也就一句话的事儿。”灰衣人得意道,“我看那小子也就是个花拳绣腿,倒是府上的暗卫比较厉害,但是找机会做掉他不是问题。”

    李青泷蓦地抬头看向跪在那里的属下,眸光幽暗明灭,脸色却愈发青白。他心中泛起黄莲一般的苦涩,师父,你的算计,你的苦心,我竟是今日才明白。

    一身长叹,他幽幽地说,“我自然有我的计划,不可暗自做决定。”

    “是,属下也是盼着主上能早日匡复咱大宋的江山,把那些胡狗都赶出去。”灰衣人一如既往地憨笑。

    看着属下退了出去,李青泷无意识的敲击着桌子,心中感慨,当时自己一念之差,没有杀楚蘅,没想到竟然歪打误撞保下了杜若。此事想必后来朱雀猜到了,只没想到她竟然敢瞒着自己。湛卢卫一向以忠诚无二为荣耀,没想到到了他手里,不光一个个只会杀人自作聪明,还有一个这样的统领,主意比自己这个主子都大。

    呵呵,也许她说的是对的,就凭这么些人,复国,不过是空想罢了。

    想到她,他心中感慨,楚铮真是丧心病狂了,竟然敢做这种偷龙转凤的事,幸而楚蘅不是正牌的楚家女儿,否则真是有违天理伦常。

    一阵穿堂风吹过,给有点闷热的屋子带来了一丝清凉,闭着眼的李青泷思绪沉沉,似是并没有听到有人掀帘而入。

    朱雀抬眼瞄了瞄在那里假寐的主上,她不会天真的以为对方没听到自己进来。虽然屋内设有绝音阵,她在外面什么都没听到,但是玄武会说什么她都知道。等了良久,看他依旧没有反应,她心里便猜到了缘由。

    自从认主,两人的关系一直是亦主亦友,虽然大家在称呼上都循规蹈矩,但是他从来都是以平等的身份对待自己,没给过半分脸色。哪怕她执意进言,险些逼死那个人,他最终也没说什么不是吗?今天如此情形,莫不是他已经知道了?想到这里,朱雀咬了咬牙,单膝跪下:“朱雀办事不利,还请主上责罚?”

    李青泷慢慢的睁开眼,定睛看了眼朱雀,又闭上了眼,声音带着疲惫:“你又犯什么错了?起来说出来听听。”

    她胸中一窒,不知道对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站起来说道:“朱雀愚钝,不该以为楚府的事情没什么重要的,就没有禀报主上。”

    李青泷叹了口气,说:“你不是愚钝,你是太聪明。都能替我做主了!”

    “楚铮早就想拿奇货可居的妹妹,货与帝王家。若不是捡到一个冒牌货,也会狠下心把妹妹送出去的。”那个人真是祸害遗千年,那样竟然都没死,朱雀撇了撇嘴,“这些虽是意料之外,但是仍旧为情理之中,所以朱雀才认为对形势的判断构不成影响,没有及时禀报的。”

    她此时还想着装糊涂抵赖,能糊弄多久是多久。

    李青泷问:“所以你觉得两个人长的一模一样不算巧合,其中也不会有蹊跷?”

    她笑着狡辩:“世间长得像的人多了,就算都让楚铮遇到,也很正常。”

    “所以你觉得冒牌货和亲妹妹两个人长得和皇太孙一模一样都只是巧合,天下何时竟然有如此多的巧合?”绕是李青泷性情闷那,此时也被气得双目冒火。

    朱雀却哈哈一笑道:“天下就是有那么多的巧合,否则太孙怎么会恰好听到主上和属下的密谈,恰好逃到洛水边就有船停靠在那里,恰好在我们赶到前解了缰绳顺流而下。这些不都是巧合吗?”

    李青泷被气的头脑一昏,用力拍在小几上,上好的黄梨木小几应声而裂,放在上面的茶碗也哗啦啦摔了一榻。再抬头,他的眼神如霜似雪,看的朱雀忍不住一颤。

    强压下怒火,他声音中带着说不尽的无奈:“小雀儿,我一直把你当成好朋友,好妹妹。紫姨为我训练湛卢卫,忠心耿耿,一片丹心,泷终生难忘。但是……”他顿了一下,向来清冷的声音带着少有的黯哑,“但是我对阿若如何你们应当知晓,你之前几次三番算计阿若我也知道。过去种种可以一笔勾销,但是,倘若再让我知道你对她有半分为难,李某从此与你们湛卢卫恩断义绝,再无瓜葛。”

    朱雀咬了咬唇,噗通一下直挺挺的跪到了地上。她的眼中犹自带着倔强的泪花,口上却半分不肯相让,不依不挠道:“主上的教训朱雀此后绝不敢忘,只是背信弃义之人……”

    李青泷出手木然打断她未出口的话,他目光森冷地看着地上的人,压低声音道:“宫里的镇国公主就是杜若,此事我只告诉你,你不必告诉第三个人。倘若她因湛卢卫而有半分危险,我只算到你头上。”

    朱雀眉头一皱,一手拍到地上,正要反驳,李青泷却已然起身往外走去。

    待到人已离去,朱雀站起来,看了看一片狼藉的榻上被他一掌劈成两半的黄梨木小几,撇了撇嘴,伸手拿过来放好。她全身力道汇聚于右臂,摒神静气,蓦地厉斥一声,用尽全力劈在那半块小几上。

    屋中一片寂静,只有打翻的香炉中还缓缓溢出轻烟渺渺。

    良久,她咝的一声,抚了抚手掌,转身一边往外走,一边嘟嘟囔囔的说:“还是娘亲说的对,咱们身为女子,切不可学男子一身蛮力,好勇斗狠。顶顶重要的是怎么借力打力……”

    屋内一片狼藉的榻上,那褐色的小几中间隐隐有一条长长的裂缝,不仔细看,竟是完全无法注意到。

    待到看到朱老大走远,跪在地上的青龙,白虎才站起来,朝下边的众人挥手示意散去。

    一边往房间走,白虎忍不住小声的抱怨,“老大和主上吵架,每次倒霉的都是咱们。”

    “得了吧,你不过是跟着跪了一会儿,我才每次都是拿命来弥补老大犯的错误。”青龙揉了揉肩膀,前段时间老大和主上赌气,回来找自己练了两日的武。老大威武,自己被弄的浑身上下一片一片的青紫,肩膀的差点被摔碎了。他忍不住拍了兄弟脑袋一下道,“你小子给我好好练,妈的,下次换你陪老大喂招!”

    白虎捂着脑袋笑嘻嘻地说,“没办法,朱雀玄武,青龙白虎。玄武去了楚府,你排在我前面,活该你倒霉。让你当初排位的时候拼命跟我打。”

    青龙冷哼一声,忍不住又拍了白虎脑袋一下。

    回到房间内,关上门,白虎忍不住悄悄地凑到青龙跟前说,“你知道这次是为啥吵吧?听说小杜师弟找到了?”

    “他还活着!”青龙惊呼道。

    “嘘!你当主上发什么脾气呢,怕老大再去找师弟的麻烦呗。”说完,白虎用一种你懂得的眼神看过去。

    青龙也回了一个颇为内(猥)涵(琐)的眼神,咂了咂嘴道,“最难消受美人恩,老大的深情,是挺难消受的。主上不容易啊!”说完想起每次都把自己揍的亲娘都认不出来的女人,他忍不住打了个冷战,“我有事得出城一趟,明天一早就走,老大问起来,你帮我说一声。”

    “啥事?”

    青龙看了看白虎,抖了抖道,“十万火急,我想我还是最好现在就走,回来再跟你详细说。”

    看着说是风就是雨,顿时消失不见的青龙,白虎咂了咂嘴,这小子怎么了,偷着逛妓院,都没见他这么猴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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