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完了天蓬的所见,费齐觉得自己有一种失血过多后的头晕,又有一点儿醉氧的感觉,甚至有一些时空错乱和意识癫狂。

    正因为费齐尽量很认真地看了一遍,尽量想跟随作者的思路,尽量想去理解作者的心情,尽量想达到作者的深度,所以才有了这种感觉。因为名人的或名著的语录大多有出处,有很多情节和事件帮衬着,所以还好理解,如果天蓬元帅写的是大块的文章或小说,里边夹杂着这些语录,费齐理解起来也许还容易一些,或许他的文章或小说也能够因他的语录的精妙而流传。但天蓬元帅的语录东一榔头西一棒子,不知所指,不知所出。不过,这五十来条东西倒也能像受害人胃里还没来得及消化的东西一样让读者大体分析得出他最近看了些什么,想了些什么,受过什么刺激。

    费齐猜想天蓬元帅是憋得写不出大块文章和长篇小说才投机取巧直接改写语录或者说是读书心得。或许有一天,他会把这些语录当成一个命题拓展开来写成小说或者随笔,也许真到那个时候,他这个第一读者也会好做了许多。

    费齐花了半个多小时才看了一遍。不是因为多,而是因为实在是想不出如何评价,评价不好他不知道天蓬元帅什么时候才能走,评价太好又说不出口。

    “你能思考这些事并且记下来我挺佩服,哪一条要是展开来聊都够说上一宿的。”

    天蓬元帅听他的话起初挺高兴,但细一琢磨有些不对,费齐并没有说他这些思考哪一条有深度,哪一条认识独到。这句话不知道是他无意说的呢还是闪烁其辞。

    “那你看看哪一条值得现在聊一聊呢?”

    费齐乐了,他想了一想应该怎么说:“你这每一条,有的深,有的浅,有的甚至挖到了煤气管子或光缆上了,但是深的没能将地下水和石油为人所用,浅的怕要把你自己绊倒,让人笑话,挖错的怕有一天要把你抓起来。”

    “有点儿意思。”

    费齐看他关于顾客就是上帝的那一条想起上午的那张藏药广告来,也来了灵感,就说:“顾客就是上帝,本意是要把顾客的地位提到极限,但这句话的作者并没有想到上帝并不需要服务,上帝什么也不缺,大概也会四大皆空,没有消费需求,绝对不会阳痿,大概也不需要那东西和那种快感。可见这种人人都见过的口号是经不起推敲的。”

    “说得好,应该记下来,但记在我这里是当面抄袭。”

    “就记在你这里吧,算我送你的吧。要是没你这一条我也想不起来,应该算做你的功劳。”

    “说是这么说,我这些条可是攒了半年多,你张口就是一条,让我有些气馁。”

    “不用,你是职业的,我是业余的,要没有你的《老b所见》我也想不起这一句来,这就是你的功劳。思想家的功劳不在于他想了多少,想到了什么,在于他能让别人想到多少,想到什么。有些思想家用他们的著述和地位让人们都懒于思考,或者以为没有什么可想的了,阉割了人们的思想能力,麻醉了人们的思想触觉,尤其是那些中心人物和前中心人物,自以为哲学家、思想家的政客,最是可恨。”

    天蓬听了很高兴,把费齐这句话加在五十四条后面。

    “不过,我还是觉得‘为人民服务’还是比你的‘把自己的事干好’要好。”

    “你是先入为主。”

    “不是,我是站在说话人的角度,为人民服务听着就无私、高尚,把自己的事干好虽然谦虚、务实,但里面毕竟有杨子的味道,还有打扫门前雪的风格,就算深刻也不能当做口号、标语和纲领。”

    “我可不是在写口号,我是在颠覆口号。在中国,吹牛不上税,喊口号更是免税,甚至还退税。”

    “你倒三句话不离本行。”

    天蓬只是哼了一声。

    看在天蓬元帅今天的到来适时地给他解了围这一点,费齐觉得还应该说两句好听的,最后费齐指着一句他最不顺眼的语录说:“这句好,你凭这句话就能成为一个思想家。”

    “是吗?是哪一句?你可真抬举我。”天蓬元帅边说边伸过脑袋。

    “就是这句,‘你心爱的姑娘放了一个屁,她还是你心中的女神吗?’”费齐一边用手指着给他看,一边问他,“你是指桑骂槐,还是扪虱而谈?”

    “哈哈,原来你喜欢这一句。两者兼而有之!”天蓬元帅得意地说,“你没见过经常有大明星、大人物做出恶心事吗?我一直想把它表达出来,但真是不知道怎么说才好,刚好我处的第二个对象,那小妮子贼漂亮,字写得好,舞跳得非常好,思想也有深度,你说她像圣女也行,说她像太阳也不过分,没挑儿,把我的魂儿都勾去了。”

    虽然费齐猜出这圣女兼太阳的结果定然不好,但还是问道:“有这样的人物吗?除了你这第八条,我怎么就没见你写过你们的爱情故事呢?”

    “我干嘛要骗你,她爸就是那谁,咱们主抓城建的是谁来着?”

    “我不知道。”

    “唉,怎么能不知道呢,总上电视的,就在嘴边上,怎么想不起来了?”

    “我最不愿意在电视上看领导了,算了,别说她爸了,还是接着说你们吧。”

    “就在嘴边儿上,一会儿就能想起来。有一天我俩出去溜哒,天特别冷,我寻思请她吃点热乎的,暖暖身子,我就请她去德顺楼,上楼时,她走在前,也许是楼梯陡了点儿,也许她真是着了凉,她放了个屁,这把我熏的,我被她勾去的魂儿又都回来了。”

    费齐乐了,想到这种尴尬的处境真是为他们俩个人难过。他知道古人曾用各种秽物来破解惑人的妖法,没想到了今天还真有其事,同时他还真是佩服天蓬元帅,佩服他说起这种事来总是不避讳什么,就像身体写作的文人什么都敢说一样,他相信天蓬元帅以后写东西会走这个路子的。

    “可惜我那时候还嫩,太理想化,要是现在我早就不在乎了。理想总是美的,所以一不小心就把美的东西甚至美女当作了理想。理想这东西,一但理想化了,最容易破灭。”

    天蓬元帅说完拿了桌上的铅笔,就拿了写在《老b所见》的后面,端详了一会才把铅笔扔进笔筒,接着说,“后来我处的这些都不如她漂亮了,都没她好了,我真是后悔,而且,当时还没有搞定怎么就黄了呢?”

    看着天蓬元帅一脸惋惜的样子,费齐明白天蓬元帅的“搞定”就是上床的意思,搞定就是“玩够”的黑话。他真为那个女孩庆幸,一个屁竟然不至于失身,但他也真的不知道那个女孩到底是因祸得福,还是真的没修炼成而露出了尾巴。

    “你怎么不吃回头草呢?”

    天蓬乐了:“我回头的时候草已经没了,我前些天还看到她了呢,这丫头还没结婚呢,傍上高枝儿了,那小子的车挺好,车牌子更牛逼,我这心里这个不是滋味儿呀。”

    费齐看着天蓬的脸,真的好像有一种不是滋味儿在上头,只是他不愿意去理解这种不是滋味,也不愿意花一份儿爱心去安慰他。

    “这个世上只有女人,没有女神,没有圣女,但是却有水晶鞋,这就是我的唯物主义爱情观。”说完这句话,天蓬元帅从笔筒里又拿出了那只铅笔把他这句话注在了那些语录后面,而成了第五十七条语录。

    “一个屁竟使你顿悟如斯,一个屁竟使你完成了从唯心主义到唯物主义的转变,这在人类思想史上虽谈不上是个佳话,也算是个奇迹了。”

    天蓬听了挺高兴,费齐说过这句话,想起□□时有些地方的干部、群众端着饭碗在茅坑旁一边吃饭一边改造思想是多么的愚笨和低档,而天蓬元帅无意之中就获得了美人屁,思想于是改观,并著书立说,这不是运气吗?自己的爱情观到底是唯物主义的还是唯心主义的,是实用主义还是存在主义的?可是,想了半天,最后,他还是觉得自己在爱情面前只是个没有主意的,而没有什么主义。

    天蓬还在笑,费齐看着他问:“真的就因为这点事就吹了?”

    “不是吹,是黄。”

    “吹和黄有区别吗?”

    “当然有,吹是吹蜡烛的吹,黄是秋叶黄了的黄。一个是人为的,一个是水到渠成的。这件事只是破坏了一种感觉而已,我们当初也没正经地谈恋爱,我这一没有情绪,她也不热情,后来她跟一个有钱有势的了,听说那小子的老子是个大官,以后怕中国都装不下他们。”

    “你就甘拜下风,把她让出去了?”

    “我这脾气你还不知道?我是让人的人吗?要不是那个屁搞得我们之间蹩蹩拗拗的,那小子也插不进来。其实美人儿让她走下神坛容易,就算她不放屁也总有年长色衰的一天,但大人物就不一样了,他们能左右媒体甚至历史书,或者媒体巴结他,史家为尊者讳,你永远也闻不到他的屁。他活着的时候你也许总会闻到一股臭味,但你说不清是怎么回事,他死了,不能挖坑就埋,你闻到的臭味被人用臭鱼掩饰。”

    费齐对他的臭屁哲学并不太感兴趣,这时倒是想跟天蓬元帅说说他和小文的事,但一想他狗嘴里定然吐不出什么好牙也就算了。没想到天蓬元帅消息倒灵。

    “听说你谈了个朋友?”

    费齐什么也没说,只是点了点头。

    “你这人,在这种事上有些死板,我说不清你是哪根筋没转过来,要不早都结婚了。你不知道吧,咱们班有些女生对你很有好感呢。”

    “是吗?你这话让我感觉不错,只可惜没有我有好感的,要不今天才知道,真是很可惜呢。”

    “那咱们就不说过去了,你跟我说说这个,怎么样?漂亮吗?”

    费齐听了他的话乐了,知道天蓬的爱情观虽然已经变成唯物主义的,但基础却是唯美主义的,漂亮是他爱情的培养皿,漂亮是爱情的入口,甚至是原动力,没有了漂亮,爱情没处滋生,没处进入和澎湃。

    费齐突然想到可能是老妈刚才告诉的天蓬元帅,元帅现在可能正扮演一个不受欢迎的间谍角色,他真是不想说,甚至想驱逐这个间谍,但看天蓬元帅很是诚恳,大概是想从费齐这里得到点儿他自己不能体验的创作素材也未可知。再者,天蓬从未把自己的这种事当成隐私,我费齐也应该大方共享一点儿才对。

    其实费齐也真想有一个人参谋一下,天蓬元帅也应该算是最好的人选了,而且总比向父母说要强。这倒有点儿像两岸间的事儿,两岸间不能谈,非得向着太平洋对岸谈一样。

    天蓬一听朱丽的名字就觉得好,说他一听到这名字就想到了朱古丽,想到了朱丽叶,想到了朱丽亚罗伯茨还有安吉丽娜朱莉。

    费齐的想像力照他差得多,也许是下午的一次见面毁了这些想象力。他把这一下午的经历和感受还有这其间的人际关系给天蓬元帅讲了讲,元帅听完了并没有马上发表评论,而是很职业地首先要求费齐给小文的长相打个分,好象福尔摩斯在询问犯罪现场的第一发现人一样。

    费齐虽然也喜欢文学,并善长批评,但毕竟是学理科的,当然知道定量分析的基础,就问:“六十分长什么样,七十分什么样,八十分又是什么样?你总得让我有个参照物吧。”

    天蓬元帅不愧情场高手,想了想就有了他的评价体系,打着官腔对费齐说:“由于时间有限,我就不分得太细了,由于课题重大,难免有疏漏之处。”

    他看费齐的脸色,知道费齐讨厌官话,怕费齐把自己的幽默理解成一种职业病,怕卖弄太多费齐会不爱听就直截了当地说了:“mtp1999美人评价标准:六十分就像梅艳芳的德性,七十分像林青霞,八十分像张曼玉,九十分像章子仪,一百分像赫本,至于六十分以下的不是敝人的研究对象,也不适用本标准。。恕我无可奉告。”

    说完后他又想了一会儿,完善了一下:“其实我上面说的只是指面部特征,女人的分数其实还应包括身材分,身材的分数为四,脸蛋儿的分数为六,两个加在一起比较科学。”

    费齐听他如此和科学攀亲,如此糟贱科学撇着嘴笑了,也没客气:“你这玩意儿竟也自称科学?你知道什么是科学?”

    元帅也看出费齐的不屑,但他知道这时候不能胆怯。正经地说:“这里科学就是正确、合理的意思。”

    “那你说正确、合理不就得了,何必说科学?”费齐更加地轻蔑。

    “正确太单薄,理又太缥缈。而且,是否正确、合理最后也得科学去证明,科学就不同了,它已经本身就气势汹汹,看着就正确,就合理;科学可复杂多了,让老百姓见了就矮一截,让人见了就怕,听了就服,所以科学常常用来给新出来的说法壮声色,给那些没信心的人打气,让那些不本分的人回避,让那些没脑子的人都来帮腔、助威。”

    元帅见费齐不以为然,就接着说:“合理的你要是不照办,只能说你不懂事,固执,蠢,但是科学的你要是不照着办,你就是落后的,反科学的,就是反动的,这是什么下场,你肯定知道,能一样吗?”

    “你这么说,那我服了。”

    “你这是投降革命,对待科学只是口服不行,得奉行不悖。”

    “你一句话就科学了,而我就要奉行不悖,太不公平了吧。”

    “科学不是民主,得大家说了算。科学也不等同于自由,谁说了都算,科学谈不上公平。”

    “听君一席话,我还得读十年书。”

    “这就对了,这是你应该做的。”

    费齐气乐了,不愿意再跟他犟,也懒得深入思考,还是回到小文的美丽尺度上来,想了半天,把朱丽叶小文和天蓬元帅说的这些科学形象挨个对比,还没来得及加权,天蓬又在一旁补充道:

    “据我的经验,女人脸蛋儿好看的,一般身材不会太差,而身材好的女人脸蛋儿却未必佳,这就与领导干部的行和言的关系是一样的。而且,我刚才说的那几个著名的公众女人一定都要以她们三十岁以前的形象为准,否则由岁月造成的误差我概不负责。”

    费齐也没太听他的补充说明,经过了加权最后报出了小文的最后得分:“就算八十分吧。”

    “哇,值得搞定,但不能结婚。”

    天蓬元帅真是这方面的高人,费齐想了一下午的难题,他一秒钟搞定,简直是艾尼亚克和深蓝的差距,就连运算的结果都难以理解。

    “愿闻其详。”费齐挺谦虚,这种另类的答案让他挺感兴趣。“搞定”而不结婚对于费齐来说首先就是一个道德的悖论,以他的道德境界和爱情经验值来说,这个悖论是费解的,就像达摩老祖一苇渡江一样,他知道有这种事,但不能相信,也不能理解。

    他不愿意用自己的道德去约束天蓬元帅,费齐觉得自己的宽容应该是阅历和胸怀自发的美德,可是他的道德却制约着他自己的行为。

    天蓬元帅对这个悖论不但理解,而且已经多次成为事实,费齐觉得自己在这一方面和天蓬元帅比起来简直就像风筝和幽浮比赛飞行技巧了。

    “你看哪,”天蓬元帅又递给费齐一只中华,自己也叼了一支点上,“长相达到张曼玉这个级别的女人,不是轻易能遇见的,而且我相信你也不是第一个遇见她的人,保不准她心中早有别人,或者已经名花有主。这种女孩儿和张曼玉的唯一区别就是机遇,她没生活在香港而是住在齐齐哈尔,没有遇见导演而只是遇见了你,这不但是她的悲剧,也是你的悲剧。这种女孩在大街上的邂逅系数已经不高,能够有谈恋爱的缘分就更是不易了,也可以说是可遇而不可求的,既然有这个机缘不搞定大是可惜。但是,……”

    天蓬元帅吸了口烟,望着费齐,费齐也知道他要拐弯了,他要说自己不更愿意听的了,“你要是和你的这个‘张曼玉’结婚,正如你的见到的她的修养和素质,一天除了骂你三遍就没话说,还有什么意思?而且还有可能给你戴上点儿什么,你受得了吗?”

    天蓬元帅话糙理不糙,像k线图上一根巨大的阴线,把支撑费齐和小文相处的所有均线轻松地全部击穿,费齐伸手在烟灰缸上弹了弹中华细腻结实的烟灰,又深深地吸了一口,辣丝丝的,味道纯正,提神醒脑,他什么也没说。他当然知道,这样的k线组合只能说明手中的这支股票不管进价多少,都应该马上抛掉。

    费齐对股票的兴趣和知识也是源于马天朋,九七年小平同志去世,中国股市给他老人家以跌停板的形式降了半旗,这位天蓬元帅正好赶上那天入市,在别人都慌忙抛售致哀的时候,他却把十八万都进了深科技,到八月份他老爹资金周转不灵他不得不全部抛出时,那十八万去了他在兴奋之余自以为是地贵买贱卖了几只股票后还剩四十多万呢。他的这次神奇的经历当然和他的文章一起都向费齐展示了,费齐也因此买了几本股票普及读物,等费齐对k线、庄家、市盈率等等都一清二楚了,想入市一试身手时,政策早已经把牛头压了下去,因此,费齐想从父母那里酬集足够的入市资金已经不可能。那几本股票入门书,当时给费齐的发财梦提供了一个大大向上的想象空间。现在,唯一给费齐留下的大概就是今天他所能想到的这一比喻了。

    天蓬元帅完全没有想到费齐触类旁通如此斯,补充了一句:“再者,娶一个八十分以上的女人不祥啊。用不用我给你举几个例子?”

    费齐知道他大概也只能讲一些祸水红颜或者苦命美人的故事,于是摇头。

    “女人的美丽就象无限的风光,只在险峰,而你要是露宿在险峰,怕只有几天的浪漫,而毫无舒适可言了。再就是她的背景,其实她父亲所能给你的好处远远不能抵消这种裙带关系带来的负面影响。当你周围的人都认为你占了便宜,那你就要倒霉了。所以,占便宜一定要偷偷摸摸地占。”

    费齐让他说得心里别别扬扭扭的,觉得不是这么回事:“我一直觉得裙带关系在中国挺吃香的,叫你这么一说,裙带关系在中国已经失去群众基础了?”

    “裙带关系的名声实在太坏,自由恋爱再加上中国的计划生育国策使得裙带计的物质基础遭到严重破坏。偶尔幸存的就会让人觉得十分可笑或者十分嫉妒。”

    费齐已经有些害怕,但毕竟这件事上自己没有邪念和私心。

    天蓬元帅不知道费齐想了什么,不过看费齐的样子似乎对自己的说法并不在意,就换了个角度又说:“男人娶女人或者说男人找他的另一半有些像革命志士寻找救国的方略和主义,找的时候大多可歌可泣,等结婚了,又有多少幸福不得而知。有的青梅竹马或者同窗转正,我觉得像君主立宪,改良成功。像美国那样自由恋爱,私奔新大陆,弃绝了婚外恋——黑奴主义,最后过上了幸福生活的是最有趣和幸运的。”

    天蓬见他对这种类比一点儿也不感兴趣就转而介绍他的成功之路:“处对象要想搞定,出手一定要大方,让她知道在你心中她比你的钱更重要。但是,千万注意,花钱不能太张狂,要让她知道你有钱,这样至少她会对你有说不出的好感,但不能让她感觉你只有几个臭钱。然后,找个机会,大胆地kiss,你就会少走很多弯路而搞定。但是,等你要甩她的时候,就要及时收起你追她时的那些美德,不要顾及你在她心目中的形象,因为形象是为目的服务的,好形象和坏形象都是有用的,这样也会事半功倍的。”

    “民可使知之,不可使由之。”

    费齐还真不大想听他的这一套,谈恋爱中如果追求事半功倍的效率只能理解为要追求感官的利润和数量,费齐这时所追求的是手工作坊中长期敲敲打打出来的不卖的心爱之物。他真希望天蓬元帅能接受孔子的教导少说一些,这些技术要领和“搞定”的由来从前天蓬元帅从来没和他说过,今天他大概觉得费齐已经“入关”,也行会用得着。

    “具体操作时,要勤买玫瑰花,要请她喝咖啡、吃冰淇淋,过生日给要她买衣服,经常请她吃饭,吃过饭请她看电影大片、上公园,上公园一定要划船。”

    孔子的话元帅一点儿也听不进去,费齐觉得这家伙就像股民中的技术派一样,在一次次紧张的买买卖卖中获得的乐趣更甚于长期持股获得的股东地位和更多的红利。

    费齐想今天他和小文在公园围着劳动湖转,就是忘了划船,从公园出来后既没请她喝咖啡也没请她吃饭,而是一听说她累了就直接把她送回了家,真是犯了搞定之大忌。

    天蓬元帅无私地说出了他的恋爱要诀、心法,当真是独乐乐不如众乐乐,也仿佛在费齐这里因为输出了技术而找回了面子、尊严和辈份,不再是一付拿了稿子跑到费齐这儿寻知音、找伯乐、增长自信的样子了。

    天蓬元帅的恋爱必杀技是他长期的恋爱实践的智慧总结,是他的一笔宝贵的财富,他的武功秘籍对于费齐就像《葵花宝典》一样诱人,他既想练又羞愧不敢。这么多年脑子里的道德定式早已成了他的命根子,挥剑自宫定会所向无敌,但这命根子已经给了他尊严,想必将来也会给他快乐。

    费齐见他得意的样子心里并不因为他的无私而感谢他,反倒有一种自卑了,看了看眼前的稿纸就问他:“你这条关于轮回的想法,有什么意义呢?”

    元帅拿过来看了几遍,也没想起来当时为什么这么写,拿起笔来想划掉,又没舍得。歪着脑袋嘀咕:“当时为什么想起写这么一条来着?”

    费齐见他这份蔽帚自珍的样子觉得挺可笑,为了报复他的得意,又给他指出了几个他看不懂的。

    马天朋突然想起了上午自己曾经篡改的《学而》三乎,还没来得及写在纸上,这时就应该跟费齐说了。

    “我上午从会议室出来一下子想到了三句话,我觉得比我给你看的这五十多条都伟大,你看看。”

    “是吗?你说吧,我给你记在上面。”

    费齐从他手里拿笔在第一页稿纸上写了一句,见写不下,就转而写在了第五十七条后面,琢磨了半天说:“孔子的三乎,让我能看到他自己人生三个阶段、三种境界,同时仿佛也能看到二千年多前华人的一种自强、自信和领先于同时代各种族的一种超然状态,经过你这么一改吧,俗了,难受。”

    “不是我俗,是这个现状让我难受。我不是想让人们难受,是我想让人们觉醒。”天蓬元帅根本没有想到会得到这么一个评价,分辩到。

    “你难受什么?我不大懂。”费齐没想到他会这么在意,也就自认不懂。

    “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

    费齐果然不理解,马天朋虽然心中感到了一丝优越,但更确切地说是全盘的失落。他怎么也没想到失落的感觉如此难奈,像革命家被开除党籍,像伯牙在对牛弹琴。他原以为费齐见了他的主义只有两种可能:一是全然不懂,虚心让他解释,虽然由作者亲自解释比较尴尬,但能传播自己的学说尴尬也在所不惜了;一是费齐盛赞他高屋建瓴,振聋发聩。全没想到是这么温呑呑的一句,像是在茶馆儿里喝了隔夜茶一样。此时虽然费齐说出了不懂,却一点儿也听不出他想探究其中深意的意思,所以马天朋突然觉得真是没有意思,就象革命者被人民群众处决,原本的那一点儿先行者的优越感消失得全无踪迹,相反留在心里的空白却让他分不清是痛苦还是郁闷,所以也就没跟费齐细说,也没再分辩什么,只是引用了孔子原创的三乎之一乎来证明自己的高深,同时也智慧地表达了他的失落。

    “我的三乎主义微言大义,只可惜我人微言轻,你慢慢琢磨吧。”

    费齐乐了,他在元帅的话里听出了愠味,想来君子难当,对他布置的作业更是一笑置之,但是还是开导他:“我觉得还是少谈些主义,多存一些温情,多做些事业、学问更好。”

    天蓬听了这话更加证明费齐对他的主义根本就没懂,脸上也就有了一些冷笑,说:“可是,人们都在按照我的主义生活。”

    费齐笑了,元帅的这种表情他很少见过,这种表情不是天蓬元帅日常的脸谱。想起老b所说的“伟人在这个时代里悄悄地生长”的话来,想对面的这个家伙大概已经不满足于悄悄生长了,已经划出道儿来让人们走了。他转移了话题:“你有些东西写得过份,不但中国人会看着别扭,就是基督教国家也绝不会舒服,这么写,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发表。”

    “我想过了也就对得起我自己了,至于人们什么时候能够看到或者能够接受就要顺其自然了。”

    “也许到那个时候,时代变化了,你写的这些东西都会失去了意义。”

    “不会的,我自以为这些东西三、五十年不会有太大的改观。就算一切都改变了,我的思考方式该不会没有意义。”

    “在中国能保存三、五十年已经算不朽了,你对上帝这么不敬,让我想起从前批林批孔来了。”

    “很多先人是很伟大的,这我也承认,但是,一到了被奉为神,尊为圣我就受不了,免不了要吹毛求疵。我也说不清到底是忌妒还是逆反。”

    “如果你有一天被人当作文豪,当作大师,同时又有人拿你的当年的幼稚嘲笑你怎么样?”

    “那有什么办法,这世上总有人伟大,总有人要为人塑像,总有人要跪下求福,也总有人要砸这些东西。我发现经典的东西,就是被称为这个经、那个经的东西,往往后面跟着巨大的现成利益,正是这个团体的利益把某某经吹得神乎其神,正确得不能再正确,而不是这本书本身的真理性使它不可动摇。”

    “拉什迪的日子可不好过。”

    “《撒旦诗篇》还有《伸出你的舌苔或空空荡荡》你看过吗?”

    “我只看过后者,我没什么感觉,但我相信如果东面的邻居要是谁写了一部类似的小说,那整个中国都会炸了。”

    “对于一个没有自信的人群的敏感话题或敏感的部位的评论和触摸是都危险的,对濒危的、长着古怪花纹的老虎的屁股用手去摸是正常人的本性,老虎的对于触摸者的危险本身也是它生存的机制之一。唯一可以妥协的是,人可以摸一只死老虎的皮和任何部分。不知老虎是否有这种智慧进行另一种妥协而赢得生存。”

    “我不知道你是好奇呢,还是想哗众取宠。到底是深刻呢还是鲁莽。”

    “我也分不清楚,所以我写的这东西只能给你看。”

    “我是应该感谢你呢,还是你应该感谢我?”

    “这个我也分不清。”

    费齐这一天没想到这么累,不自觉地打了个哈欠,天蓬见了,同时也觉得没什么再好探讨的了,但又心有不甘,看了看表才九点多,就说:“咱俩出去喝点儿酒,然后你到我家陪我住吧,我父母都不在家。”

    “算了,我今天太累了。”

    “二马路石油公司对过新开了家川菜馆儿,前天他们请我吃过,味儿挺地道,装修也挺有档次,有文化。要不,龙门街那儿也新开了家鱼村,我领你去尝尝。”

    “我还不饿呢。只是累。”

    “你也就是下午压压马路呗,我有一次一天喝了三顿酒儿,泡了三回澡,对了,你累了,咱们就去洗澡去,我有一张金卡,泡一泡,蒸一蒸,再捏吧捏吧,准保你就不累了。”

    “再唱唱卡拉ok?不亦乐乎?”费齐想起他的主义,不好说理解了他,说这话时却有些嘲笑他的意思。

    “对呀。我买单。”马天朋想找个机会给他好好解释一下他的思想,不露痕迹地,别让他瞧出自己巴不得、一厢情愿的样子来。

    “那当然,不过还是改日吧。明天我去找你。”

    等天蓬走后,费齐开窗放了放满屋子的豪华的烟味。但放走了烟味,却放不走他满脑子天蓬元帅的高论。他忽然想起了天蓬语录中关于容器和保险柜的说法,为了自己的脑子不成为他的语录的容器和保险柜,费齐马上上床睡觉。

    躺在床上,却睡不着,费齐又看到了那幅k线图,虽然已经从图中看到了趋势甚至结果,但这支股票他还是没有决心马上抛。他只是想,“人弃我取”不也是股票买卖的一条法宝吗?

    马天朋打车回到家,躺在床上,也没睡,不舒服,吸了两只烟,想自己为什么总是要去费齐那里汇报思想,是自己真的需要一种承认还是自己的孤独使然,是对嘻嘻哈哈和混混噩噩的逆反还是自己真的有一种自我暴露的癖好,他分不清。

    他起来去冰箱里找东西吃,只有两只火腿肠和几个松花蛋,关了冰箱,又觉得肚子里空得慌。

    他想给韩姐打个电话,想见她,也不知道她丈夫在不在家。蒋兰好几天没信儿了,这一刻真有些想她,他拿了手机,换了个卡,拨了蒋兰家,没人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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