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萧与莫奇面面相觑,坐在书案两旁的侧桌上,无所事事,也不敢发一言,气氛相当尴尬。然而楚仞并未察觉出来,只是从容在书案上处理公事,管家周叔在旁研磨,狐疑地看着二人,一对上二人的眼神,便立马被躲开。于是周淑总觉得两人似乎有什么是瞒着楚仞和他。

    “老周。”楚仞唤道。

    “老爷。”周叔忙回道。

    “你去万花楼看看,将刚到的一批素锦送过去些,秋冬将至,让花夫人与里面的孩子们提前做下衣服。”楚仞也不抬头,一边写着字一边吩咐道。

    周叔应了,停下研磨正要出去。

    只听天萧拦道:“等等!”

    楚天萧忙拦下周叔,见楚仞抬头看着他,于是说道:“父亲,这以往外面送东西的事儿不是我来干么?”

    楚仞不以为然道:“你一个月未来家,这些事儿都交与你周叔了,今天回来暂且歇会儿,就不让你去了。”

    “不可!”天萧忙道,“我许久未回家,周叔想必也累极了,不如让我去花姨那儿,也正好去探望探望,说一说花熏的情况。”

    楚仞抬起眼对上他的眼睛,盯了一会儿,盯得天萧心里直打鼓,却也只能故作坚定地迎上去。只见楚仞又思索了片刻,说道:“也好,那你就去吧。”

    天萧应声说了声是,赶忙离开楚府。

    楚仞望着天萧离去的背影停顿了片刻,又垂眼继续写起了字。

    “莫奇,过来给我研墨。”楚仞喊道。

    莫奇闻言,起身走到案边,研起墨来。

    “说,你跟老大有什么事儿瞒着我?”楚仞说得平静如水,从容的换下一张纸,平铺在桌上。

    “我,我们能有什么事儿瞒你?”莫奇心中一惊,又立马嬉笑道。慌乱中正迎上楚仞似笑非笑的眼神。

    却说另一边,天瑶也起了个大早,与子桀、令狐漱带着与那老学究备下的大礼前往老先生的住处。那老先生住在楚江城外的荆玄界脚下的村落里,并不难找。

    走不了多久,令狐漱指着一家篱笆围着小院落说道:“就是这里了。”

    只见那篱笆里立着一座小屋,屋旁是一棵几十年的老槐树,屋前是两块菜田,种着瓜果,紧挨着墙根的地上长着几簇菊花,盛开的正是浓烈。

    天瑶见此景,轻蔑一笑,道:“他倒是真的想归隐了,真是可笑。”

    “也是,从开课以来他只顾讲自己的,领着薪水还嚷着要退休,一心惦记着荆玄的抚恤金。”子桀挑了挑眉,冷笑的样子一脸邪魅。

    令狐漱见此,忙嘱咐道:“我劝你们少轻狂,今儿是来请他回去的,说这话儿就不怕后来与他骂起来。”

    天瑶一边走向前去一边说道:“的确怕这个,漱漱,待会儿我要是要冲动起来,记得拉住我啊。”

    令狐漱跟上去,紧张道:“我倒是想拉,只是怕要拉也拉不住两个人啊,我劝你们两个收着点儿,遇事儿多想想咱们的目的。”

    说罢三人推开篱笆,进了小院,子桀先走到小屋旁敲了敲门,才发现门下方已经锁了。

    “他不会是躲我们吧?”子桀回头看着二人。

    天瑶轻皱了下眉头,看了看这晴空万里,想来再过一会儿这地面就要烫死狗了,长呼一口气道:“再等等,要是到中午不来,咱们再想办法。”说罢,就走到老槐树下面,接着树荫坐下来休息等待。

    子桀望着天瑶手中的礼盒,又皱了皱眉头,问道:“你当真要送他这根毛笔?自清嘉姐姐给了你,你自己都没舍得用。”

    “大不了再让她做一根,这有何妨......她知道的话,会理解我的......”天瑶眼神飘忽不定,那根毛笔是万花楼花魁清嘉送与她的,那清嘉虽长了她几岁,却难得合得来。自幼教与天瑶书法与作画,更是难得心灵手巧,曾取了绒绒身上的毛制成那兔毫笔,质软毫健,天瑶喜欢的不得了。对她而言,这根毛笔是两个朋友心血的集聚,一直当宝贝收藏着,不肯去用,如今却要将它送给一个自命清高的老叟,她心里自然是不好受,可为了自己闯下的祸事,那老学究酷爱书法,这根毛笔也是她身上唯一的珍品了,也只能如此。

    三人等到了正午,只见那老学究扛着锄头推开篱笆进了小院。见三人坐在树下,大惊失色。

    “你们过来干什么?”老学究一脸惊慌。

    天瑶三人不慌不忙站起来行礼喊道:“夫子。”接着天瑶笑道:“夫子看来身子骨儿恢复的不错,瞧这都能扛起锄头了。”

    “夫子原是出去劳作了!这一晌午,想是累坏了吧,不如将锄头交给子桀,别压坏了您!”令狐漱说完,重桀立马到他身边,要接下锄头。

    那学究见状将锄头扔到一边,指着重桀嚷道:“你你你!你们快走!”

    “夫子这是做什么?我们还没阐明来意,你就赶我们走,就不顾师徒情分了吗?”天瑶见那老头儿这么对子桀,心中大为不满。

    令狐漱见她脸色稍有不好忙按住她,向前走一步道:“我们是来向夫子道歉的,瞧天瑶还拿了礼物,听闻您喜爱书法特地将这根毛笔送给您。”说罢忙从天瑶手里接过乘着毛笔锦盒递与他。

    那老学究接过锦盒,思索片刻,看了看三人,说道:“道歉——,就不用了,我已向荆玄长老们表明,自己年纪大了,实在不能再教下去,你们就让我安度晚年吧。”将那锦盒递与令狐漱,掏出钥匙向小屋走去。他打开门又回头看了看三人,转身说道:“至于师徒情分,我不再教你们了,你们自然不再是我的徒弟。以后我们大路朝天各走一边。”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不过就是顽劣些,你就不能包容我一下嘛!”天瑶见此着急大嚷道。

    老学究嗤笑道:“丫头,谁也没有义务包容你。你父亲可以选择打你,你的兄长可以选择不理你,你的朋友可以选择疏远你,而他们面对你的任性与缺点却统统选择包容,并不因为你值得包容。”说罢转身进屋,临关门前,又对三人说道:“你们想在这继续呆下去,我也阻拦不了,只是不要将怒火迁到我田地里的作物,他们都是无辜的。”说完,便立马关上了门。

    天瑶站在烈日下,晒得汗流浃背,面庞微红,定了一会儿,恍恍惚惚地说道:“子桀,你带漱漱先回去,我在这里守着罢。”

    “——这是说什么话!我答应要陪你一同来,一同回的,这是做什么?”令狐漱道。

    “无妨,我带你回去后,我再回来陪瑶儿一起等。”子桀道。

    “——你这是与我生分了?”令狐漱问道。

    天瑶忙道:“何苦来这么想!我无非是怕你热坏了,这祸毕竟是我惹的,哪能让你这么遭罪!”

    令狐将二人拉到槐树阴下,坚决说道:“我哪儿也不去,就陪着你们!若是怕热着就背信了自己道义,抛弃自己朋友,不是我令狐所为。”

    天瑶只得朝着令狐会心一笑,“那就如此!我们就在这树下等,等到他开门出来,等到他海枯石烂,反正本小姐有的是时间!”

    能有多少人会想楚仞那样才是盛夏就想着入秋的事情,荆玄界的树木郁郁苍苍,山猿跳落到一处树丛里,惊起一群隐藏在此的鸟儿扑腾着翅膀飞向别处藏身的地方。只怕到深秋,这里的树叶才会开始泛黄凋零,而这树木中多得是松柏之类的常青树,所以到了冬天,荆玄还是一如既往的沉郁苍翠,在门人眼中看来这无疑是万古长青的美好预兆。

    关仲宫羽花熏三人计划坐着子羽昨儿射中的幼鹏鸟要前往临江,正引着小鹏鸟往起飞崖走去。晨间的山里,总是笼罩着一层薄雾,而荆玄无处不是草木众多的地方,晨雾因这些植物的存在,变得更加浓烈使得视野更小了。忽闻一阵隐隐琴声透着水雾飘进耳里,越往前走声音越发清晰,走到起飞崖,只见玄觞正端坐在崖顶的巨石上抚琴,看上去如痴如醉,并没有发现三人。

    “怎么回事?他似乎是故意在这儿等着我们。”关仲说道

    宫羽苦笑,“这哪是似乎,这是肯定了。”说罢,在走上前去,行礼道:“玄觞师父。”

    语音未落琴声忽断,玄觞如梦方醒的样子,见了三人,笑道:“你们怎么来这里?难不成也是贪恋着崖顶风光?”

    三人还未想到如何回答,玄觞就自行从石头上站起来,看向崖下万丈苍翠透着薄雾安静的妙不可言,也不理会三人,似乎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坦荡笑道:“的确,这儿,秀丽的很!我在这儿活了多少年,自己都不记得了,可我依然贪恋这儿的风景。”

    子羽一心想着下山去寻新先生的事儿,只得尴尬笑笑,应付道:“师父兴致高雅,我等不及。”

    玄觞背着三人面向群山,咧嘴放肆一笑,笑得无声无息。忽的回过头来,一眼瞅见了三人中间的小鹏鸟,一脸惊讶的说道:“小鹏鸟!”说罢,自行走上前去抚摸起了它,那鹏鸟似乎早已与他是旧识,歪着脑袋蹭了蹭他的胸膛,便不再吭声,躲到子羽后面。

    “怎么?有了新主人,就不与我这老友亲啦?”玄觞看着它笑道,说着又看向子羽问道:“你射的?”

    “是。”子羽答道。

    “不错!”玄觞笑道,“这小鸟儿,性子傲的很!我与它多年好友,自从宫商师兄走了,我还未曾见过它认过别的主人!”

    “这小鹏鸟,竟是我父亲用过的?”子羽闻言欣喜至极。

    玄觞笑答道:“那可不!当年你父亲射中了它,便一直忠心耿耿的跟着你父亲,后来他下山落户,小鹏鸟不喜欢人间喧闹,你父亲就将它留在这山中,再寻新主儿,这番看来这小鸟儿倒是与你们家有缘呢。”

    花熏见二人热聊起来,忽想起此番来此的正事儿,于是向前推了推子羽,暗示他快点走。

    只听玄觞问道:“对了,你们来这里干什么?还带这小鹏鸟儿?噢——,想是要出去玩?去吧去吧!趁着这三天停课呢,好好玩玩儿,以后可没这种机会啦!”说罢,就赶着三人走。

    “这,师父我们......”关仲听他如此说正想解释,被宫羽拉住跳到小鹏鸟上。

    只听宫羽说道:“那我们就先告辞,师父您继续!”说罢就要转身骑上鹏鸟离开。

    “等等!”玄觞见状忙拦道。

    三人回头看着玄觞,问道:“师父还有何事?”

    玄觞挠了挠头,嘻嘻地笑起来,问道:“你们其实是找那教道法的先生去,是吧?”

    宫羽坦然承认,“确实,我们看那老先生真心不想在教下去,所以只能去临江找,子仲的家里有一个深习道法的门客,并不受他父亲重用,只当闲人养着,想来他应该会来此教书的。”

    只见玄觞瞧了瞧四周,凑近宫羽低声说道:“我告诉你,其实啊,你们跟不用去找什么先生!”

    宫羽听到,觉得奇怪,问道:“这是为何?”

    玄觞冲花熏子仲招了招手,示意二人下来,接着说道:“其实——,咱这儿压根儿不用请什么教道法的先生!我们这辈人,也从道法开始学起的,完全就可以由我们教给你们嘛,这前几天掌门师兄听说你们这事儿以后,就下定决心要改革这制度,将这教道法的先生统统遣送回家,送点儿养老的银子也就算是有仁有义了,他们这些个老东西上课就只顾讲自己的,全然不顾你们,倒不如将这请先生的开销就给去了。以后啊,就有我们来教。”

    “这,那天瑶怎么还要去找那老先生呢?我赶快去她说去。”子羽说罢就要骑上小鹏鸟去山下。

    玄觞见此忙拦住他,说道:“不可不可!我就老实跟你们说罢,你们这一同室弟子中,天瑶,子桀,关仲,三人最为顽劣,当然了,你也不是省油的灯。玄静师兄思来想去,觉得这事儿并不难办,难的只是你们这几个小兔崽子难管而已!于是与静慧师姐共同商量了个计谋,要将你们一军杀杀你们的威风,否则以后越发不知好歹!再者,你们这几个养尊处优的少爷小姐,太好脸皮啦!你们这些大点儿的还好,至少谦虚恭谨知错认错,可那几个小幺呐?太好脸皮!凡事只顾面子,知错改错还从不认错,这一点儿得改!咱们江湖中人,脸皮能要的么?”

    关仲哭笑不得,说道:“合着,你们是故意骗我们,惩罚我们?”

    玄觞想了一下,说:“也可以这样说,不过我觉得你还是说的委婉一点儿,毕竟我们是为你好。”说罢,拍了拍关仲胸膛,从石头上抱起琴就要走,“散了吧,你们也没什么事儿了,接下来就看天瑶能不能将老先生劝回来交差了。”

    花熏听罢,忙问道:“师父不是说不用先生了,怎么天瑶还要请他回来?”

    玄觞正要走,闻言回头说道:“这可是她答应静慧的,要么就得寻一个新先生,据我所知,这老头啊心软的很,只要诚意够了是很好劝的!总要磨练磨练这三人的脾气,子仲我们原本以为你会跟他们去找老先生,谁知你们计划是这样的,也算你命好!”

    “可你们怎么就保证,那老先生一定会被劝回来?就因为他的性情?”花熏听了不禁担心山下的情况。

    “这个嘛,其实是对俩小幺的一个考验,你们年长经历的也比他们多一些,天瑶子桀他们成天只知道玩玩的,实在得锻炼锻炼。对了,千万别告诉他们这真相啊,否则下一个被整的就是你们!”玄觞说罢,自抱着琴走了。留下三人在此沉思。

    “这说到底,天瑶还是要劝老学究回来啊。”花熏急得眉头皱起来。

    “合着,这玄觞师父就是过来说了堆废话啊,咱们不还是得给他们一个交代?”子仲如梦方醒。

    宫羽将手放到脸上猛搓了一下,向鹏鸟走去,说道:“走吧,他是故意耽误我们时间。——这些老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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