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的原著已经死了。
    冯镜衡的诉求很简单,抛开生意不谈,他想听听他这位伯乐的意见。
    唐受钺这些年捧出道的名人不计其数。何况,当初汪春申真正能横空出世拍出天价作品,背后就是他唐某人的推波助澜。
    现在,冯二要唐受钺出具一份解释说明的公开信,摆明着要唐受钺承认当初看走了眼,甚至几分过河拆桥的意味。
    唐即刻拍案,声明他不同意。“他汪春申即便烂到命根子上,那是他的事,却与我无关。”
    对面的冯镜衡落拓地站着,微微俯身,一只手搭在椅背,唇边带笑,丝毫的恼怒没有。听得唐受钺的话,只略微点点头,表示明白,“那么我与唐总商谈的合约事宜就暂时告一段落。你放心,我绝不叫你扑空。”
    冯镜衡的意思是,他要免去汪春申这道桥梁。既然唐受钺不接受他的要求,那么,冯家也不便借这道媒介来促成这宗生意。但是冯镜衡依旧愿意以他个人的名义替唐背书银行借贷及其他几方投资的引荐。
    涉及会面名单,中秋节那天,唐受钺也都一一见过了。
    其中独大的便是南远生。
    到此,唐受钺才后知后觉,他冯镜衡从一开始就在布局。他并没有外界看上去那么唯他父亲之命是从。
    相反,他玩了个天大的对赌。这桩生意不成,他也交唐受钺这个朋友。
    唐受钺也真正明白,汪春申说的那句,冯二女友是他故人孩子的深层含义。
    始终不肯去亲自扯这层遮羞布的人,痛定思痛地来了句,“汪春申是愿意帮你的呀,冯二,这明明对你是百利无一害的站队。”
    “是的。如果我不知情他受人供养且偷人才华,一朝发迹后又翻脸无情的话。如果我不打算娶向宗的甥女的话。”
    这一句,像夏天庭院里栽来观赏的桃树下,贸贸然掉下里一只洋辣子,蜇得歇凉的人,眼睛都睁不开的洋相。
    唐受钺气与侮上前,依旧不合作的样子,“绝没有可能。我一辈子都不干自扇耳光的事。我说过,汪春申已经不重要了,但是我捧出来的人,他绝对不能是脏的。再说了,原主在哪里,谁主张谁举证!已经没影子的事了!”
    “别人不行。碰上我冯镜衡,我就要我说了算。”
    到此,冯镜衡当即拍板的样子。说那就他们这里告一段落,后续的铺陈,他也给唐某人安排好了。总之,“祝唐总你,心想事成。”
    冯二掉头就走,唐受钺非但不领情的样子,甚至反口骂他,“好你个冯镜衡,你比你爹有种,你是个玩人的祖宗!”
    唐受钺始终咬定,冯二是为了女人,为了向宗的这个甥女。他每一步都计划地缜密极了,回想起来,他当初站在那幅画面前,暗自琢磨的意味,不是欣赏,而是胸有成竹的鄙夷。
    “栗小姐,我想听听你的意见。”唐受钺把这段讲给她听,无非是想博点女人都受用的感情分。也寄希望这个女人能息事宁人。
    人都死了,咄咄逼人也无济于事。“栗小姐如果想索回些赔偿,那么,我可以出面调停。”
    “你更要知道,死无对证的人与事,舆论战,你占不到半点便宜。”
    栗清圆听明白了她想知道的,对她不感兴趣的也不掀眉眼。只淡淡的笑意,“我不懂生意那些,但我深知冯镜衡不是意气用事的人。我想我帮不了唐先生什么。”
    “我只想声明,小舅的选择代表他个人的意见,他寄给汪的画是真的,而汪自荐与您的也是真的。说汪的不是创作,也许您与拥趸者有万辩。”
    “至于您说的死无对证,我即便有证据,大概率也不会拿出来与您辩。”
    机锋到此,唐受钺目光一紧。
    再听栗清圆继续道:“我一没有借此索取赔偿的意图,二没有打舆论战毁神再封神的娱乐爱好。”
    “相反,我对于我的至亲之人,发泄过情绪乃至批评。然而,于我,他始终是我敬爱的长辈,即便他以爱之名包庇了一个他不该眷恋的人,我依旧会记得他,崇拜他。瑕不掩瑜,孺慕之思。
    至于其他,我想,人为不济,时间也会证道。”
    “我唯一要纠正的一点,那就是,我信冯镜衡是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的人。我不信任何人,也会先信他。所以,您口中他只是为了个女人的说辞,并不敢当,也不想当。”
    说完,栗清圆即刻颔首告辞了。
    钟宪跟出来追她,栗清圆也没有回应。
    这一晚,冯镜衡的手机始终关机着。栗清圆联系上杭天才知道,冯董也在找冯镜衡。
    老头气炸了,因为老二胆敢私下拆分了这么大的生意。
    偏偏冯镜衡断了一切通讯的联系。
    栗清圆因为去柏榕酒店,再与杭天通话的缘故,最终错过了回重熙岛的末班时刻。
    她不无惶惶之色地回了文墀路。
    栗朝安还在邻市友院会诊支援,没能回来。
    栗清圆一个人在家,连晚饭都没有高兴弄。洗完澡,她几乎第一千零一次看手机来电还有信息,也如数给某个号码打过去。
    始终无果。
    湿着发的人,头一回急得暴躁起来,胃里空着一肚子气。
    穷尽到头,栗清圆不知道什么时候闭上眼的。
    再囫囵睁开眼的时候,已经夜阑四静了。睡着的人,本能地一惊醒,像是听到了什么声响。
    栗清圆坐起身来,她一头长发就这么捂着都没有干,又忘记开空调,热得一头汗。
    纠集所有的听力,直觉门口有人敲门。
    趿着鞋的人,一口气跑了出去。栗清圆的动静太大,引得隔壁歇下的狗警觉地叫了起来。
    她站在院墙内,别开门锁的那一刻,声控灯照明所及,隐在门口黑暗里的人,笑得鬼魅,像是吓唬她,“你也不问一声就开,死字怎么写的,是不知道啊。”
    栗清圆说不上来的懊糟与酸楚,一面翘首以盼的人总算活生生出现了,一面难过这个人永远这样一意孤行。
    他当初什么都不说地瞒下了,现在成全他去做自己的事罢,他又狠狠摆了大家一道。
    等待太久,情绪失控的人,甚至也不管现在外头到底多晚了,她要说点什么,不说点什么,她感觉整个自己就是针尖上的气球。用不着他来磋磨,她也会自顾自炸了的。
    “你为什么要那么做!你这样,要你家里怎么想我。冯镜衡,我已经不敢招惹你了,你去做你的事,我什么都不要求你,这样也不行么。”
    “你临门差一脚,那个唐受钺几乎咬定了我是红颜祸水的样子。我不懂,我很气,我不想这样,我也不要你这样。冯镜衡,你不是这样的人!”
    倚门的人,站直了身子,也不等主人的邀请,自若往里进。一面进,一面回头,不无嘲讽的口吻,“嗯,你都知道你不是了,你又急什么!”
    “你为什么要这样?”耿耿于怀的人,只问这一句。
    进里的人,逆着光,一把把门口的人扽到眼前来,“你不是喜欢我为你买东西眼睛都不眨的感觉么。我说过,我真正眼睛都不眨的时候,你还没有体会到。”
    栗清圆听他这样的话,更是心惊胆战。“冯镜衡,你这个疯子,你疯你的,别叫我为你担这种骂名。”
    一身黑衬衫的人,像得了什么趣似地,陡然笑一声。栗清圆才要说什么的,他约摸只看清了朦胧的脸,眉毛鼻子在哪都没瞜清楚呢,便砰地一声,把人堵在门后。
    铁门发出轰隆的动静,震得隔壁的车与狗一齐叫了起来。
    也震得栗清圆的骨头一阵哐啷。最后摆荡的是骨头中间的一颗心。
    “还能亲你么?”
    贴靠在门上的人,仿佛听不见他的话,反过来问:“你去哪了?不开机,你知不知道你老头子要下全城追杀令了。”
    冯镜衡莫名给她冷笑话招到了,笑着再问一遍,“还能亲么?你。”
    “我再问你一遍,为什么要这样做?”
    “看来为了你这个理由不够说服你?”
    “我不需要。冯镜衡,我跟你说,我不需要。”
    某人拨拨她耳边的发,才发现潮潮的,他挑一缕放到鼻尖闻了闻,不无嫌弃道:“什么鬼,有没有洗澡,怎么这么糙的,都不香了。”
    栗清圆气鼓鼓地拍开他的手,几乎要掉眼泪了,和盘托出地告诉他,“我给你打了多少通电话,你知不知道。冯镜衡,你知不知道联系不上一个人是什么感觉。你知不知道我成了别人眼里的罪人,而我却联系不上你的感觉有多可笑……”
    一切控诉被堵在某个笑字上。
    唇齿相依,湿热里一切熟悉的感官全戮刺般降临了回来。
    栗清圆只觉得眼前的光徒然一暗,是被挡住了视线还是自己闭上了眼。昏昏然里,她只觉得被人扶住下巴,再不无促狭地啜吸了口,始作俑者故意弄出好大的声响,顽劣甚至调戏的觉悟。无论如何,尝到了一口,再松开时,他抿抿嘴,作回味的样子,“你最好别说话,不然会被亲得更狠。”
    栗清圆两只手想要推开他时,冯镜衡才严阵、烈烈气息道:“跟你们都无关。纯粹我就这脾气,我和老头说过的,我不稀罕拿女人说辞,他训老大的时候也是这么摆谱的。男人立业,先己后人。那晚去岛上不只是为了你,出了岛我那态度也不只是为了你。既然我都和汪散伙了,没理由还回去找他。那么,抽不掉汪春申这道桥,证明他唐某人也不是一路的。不要紧,买卖不成,仁义在。我助他一臂之力,也算全了我们冯家之前利用汪春申的一些上不得台面的把戏。”
    栗清圆不知道迫在眉睫的是劝他不要这样,还是给他分析,“你要怎么跟你爸交代?”
    “交代什么?我后半辈子还不够他老头用的么?”
    “我撒出去的金钱、牵头的人脉,难道将来不还报回来他姓冯的么?”
    “再不够,我答应他的娶妻生子还不够他对冲的么!”
    栗清圆愣在那里,良久都没有说话。
    听冯镜衡再道:“我是个生意人,永远不做赔本买卖。我说过的,要给你和你父母一个交代,这个交代要长线支持着我来这里永远程序正义,干净利落。”
    “那么,影响我家庭和睦,干涉我勇气、权利的一切不定因素,我都得提前铲除掉。”
    “不然,窝窝囊囊地又过成老大那样,图个什么劲!”
    “孩子一手一个,离婚又再婚,到时候有了后娘自己变成个麻木不仁的后爹,再操蛋地又生了一手一个的孩子,这种日子有个毛意思!”
    栗清圆想起什么,才要告诉他的,冯镜衡快她一步,“嗯,你说我是为了你还是为了我自己?”
    “……”
    “我当我为了我自己。为自己,再给你和孩子谋福利,这比较符合我逞英雄的价值观。而不是老头那双标政策,他对着老大教子就是不允许说为了老婆孩子牺牲的话,轮到我,他就来威逼,说我为了女人昏了头!呵呵,我倒要看看他的矛与盾怎么舞!”
    栗清圆哑口无言,晕陶陶半天,只挤牙膏般地来了句,“我和你……没孩子。”
    冯镜衡笑着牵她进门。
    进了门才知道栗老师还没回来,栗清圆心想,你得多大胆,原来你以为栗老师在家,你在院子里还敢……
    灯下,栗清圆看清有人,他脸上的伤看不大出来了。
    那股战损也取而代之的是从前的颐指气使。
    冯镜衡去卫生间洗了把脸,厚脸皮地拿栗清圆的毛巾擦着。听之任之的人在卫生间门口问他的行踪,以及不开手机。
    “我开着手机等着老头的疲劳轰炸啊。先冷静冷静,我想好招,也等着他的火烧完。”
    “那你去哪了?”栗清圆再问。
    “汪春申那儿。”
    门口的人不解,“为什么?”
    “两件事,告诉他,生意我不做了,不要这条拉皮条的引见了,这他妈痛快;二、盛稀我依旧替他管了。不为别的,就为这次他为你受的伤。这些年,我跟他汪春申也好、盛清泉也罢,交情到此为止。”
    栗清圆知道,他曾经认认真真尊崇过那个人,不然不会把那幅工笔朱竹挂在书房里。当那个人,亦师亦友。
    所以,他出岛之际被他父亲摁住不提的时候。叫他訇然病倒的也不只是对她的亏欠,还有自己。
    自己那么多年,如同栗清圆心中的小舅一样。良师益友,心中一片桃花源。
    洗过脸,冯镜衡问栗老师有没有干净的衣服借他穿会儿,他想冲个澡,好把身上的衣服换下来洗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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