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还在下,整个荣城终于降下了热气。
    候机室里冷气充足,气氛也冷到极点。
    傅敬斯的眼底是嗜血的红,狠戾的目光下傅衾竟然看到了痛苦,有时候她实在不想心思太细腻。
    原本即将爆发的怒火,竟迅速哑了下去。
    她明白自己走不了了,周身上下已经浑然无力,连掀起眼皮看他的力气都失去了,即便如此她还想和他讨价还价。
    “我跟你回去,你能不能别把我的户口迁出去?”
    与其说是在讨价还价不如说是在乞求。
    傅衾并不觊觎傅家小姐的身份,但她真真切切将傅娄东当父亲,那是她的家,养了她十六年的家。
    她突然痛恨傅敬斯,爱与恨同在。
    傅敬斯看着她被抽取了灵魂的模样,于心不忍,一把将她抱入怀里,手掌扣在她的后脑勺,在她耳边低语,“青青,对不起,你一定要跟我回去,户口这件事我也不能答应你。”
    他语气温柔却让人坠入冰窟。
    *
    傅衾不知道怎么随他上了车。
    车窗外的景色被雨水模糊,傅衾也看不清车行驶到哪里。
    她忽然没头没脑地问,“我的行李呢?”
    车内的沉默被打破,傅敬斯怔了一秒钟继续驾驶,“卫煦会给你拿回来。”
    “这么晚了他还要被你叫来干活?”
    “这是他的工作。”
    “哦。”
    傅衾又把头转向了车窗方向。
    傅敬斯透过后视镜瞄了她一眼。
    上车时,傅衾忽略他打开的副驾驶门,自己开了后门便坐进去。
    傅敬斯也没有非要她坐到前面,只要她肯跟他回去就行。
    车子离开机场半天,不见傅衾开口说一句话。
    只是眸子盯着一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所有的色彩都凝聚在雨滴中,霓虹灯将颗颗雨水映成了宝石。
    车内的冷气,伴随着似有若无的松木香。
    如果换个时间,傅衾会觉得今夜是浪漫的,可此刻阵阵香气成为了她情绪的催化剂。
    她不断回忆在候机室里发生的事情,起初平静下去的不甘,现在又慢慢升起。
    她不重不轻地踢了一脚傅敬斯的车椅。
    傅敬斯感受到身后的一脚,回应道,“怎么了?”
    “你是不是故意的?”
    “什么?”
    “如果十点半飞机准点起飞,你是不是会在登机前拦下我?”
    傅衾虽然用了问句,但答案在她心里是肯定。
    傅敬斯指尖轻微攥紧了方向盘,连着超了两辆车,车速在他的控制下越来越快,打在车上的雨点也越来越急促,好似在用水管浇灌。
    许久,车速慢下来,傅敬斯才缓缓开口,声音如雨水打在玻璃清脆,“是。”
    昏暗中,傅衾嗤笑了一声,“无耻。”
    这场夏夜的大雨,打乱了傅敬斯的邪恶计划,但好在一切也算圆满。
    傅敬斯不以为然,“我本来也没有多光明磊落。”
    “你倒是对自己认知清楚。”傅衾讽刺他。
    回应她的是一声轻笑。
    傅衾不再说话,思绪有些恍惚。
    她想起了那年冬天,是确定对傅敬斯心意的那年。
    *
    来到傅家,所有人对她都非常友善,唯独傅敬斯。
    这是原住民对外来客不能忽视的仇视。
    傅敬斯并没有向电视剧里演得那样,对她恶语相向或者把她的行李丢到外面,也有可能是她根本没有行李,来时就独身一人。
    傅娄东也没有强迫傅敬斯认下她为妹妹,只是通知般的告诉了他,“傅衾你妹妹,以后你们好好相处。”
    十二岁的傅敬斯冷眼望着她,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模样,淡淡地回答,“哦。”
    傅衾的性子很慢热,面对陌生的环境她更多的是害怕,尤其是对她展现了不友好的傅敬斯,每次总要躲着他走。
    傅敬斯从不对她说重话,甚至是不和她说话,直接当空气无视,就这样相安无事过了两年,两人只是生活在同一屋檐下的陌生人。
    对于两人不咸不淡的相处,傅娄东不去干涉。他对自己儿子了解,不求敬斯对小衾多热情,只要他别想坏点子欺负她就行。
    关于傅娄东的担忧,目前是没有出现过。
    事情的转机是傅衾十五岁那年。
    隆冬,荣城已经下了几场雪,天寒地冻。
    冬天的昼仿佛水洗过似的,明朗清净。天气预报没说今天会下雪,傅衾坐在教室里发呆,雪是没有预兆骤然落下,从零零散散到漫天飞舞,雪越下越大,很快眼过之处成为白色。
    傅衾放学,和往常一样上了陈叔的车,不过因为路段行驶困难,到家的时间比以往拉长了许多。
    老宅白茫茫一片,只留下两道车辙印。
    傅衾背着书包下车,一阵风吹来,雪飘得到处都是,迷了她的眼睛,等风停,眼前渐渐清晰,看到了跪在院子里的傅敬斯,穿着一件黑色毛衣,下身的黑裤嵌到雪里,脊背挺得笔直。
    他的不屈全部展现在不惧寒冷的身影上,傅衾看愣停住了脚步,两人日常虽如陌生人,但看他如此却下意识的想去关心。
    傅衾朝他走去的步伐犹犹豫豫,陈叔先她一步焦急跑过去,将身上的衣服披到傅敬斯身上。
    她看到傅敬斯骨节分明的手被冻得通红,平放在屈跪着的大腿上。傅衾是个极其怕冷的人,平日里肯定会极速跑到屋里,现在她为傅敬斯停留在雪里。
    听到陈叔心疼的声音,“敬斯这么冷的天,你就服个软,把自己身子冻坏了怎么好?”
    傅衾包裹的严严实实,微弱地听到陈叔劝他的话,她也隐隐明白傅敬斯为何会跪在雪地里。
    事情的大概就是傅娄东要娶傅敬斯的小姨,傅敬斯不同意和他父亲对抗到底。
    前些天的晚上,三人坐在一起吃饭,傅娄东提了一嘴要娶温姿的事情。傅衾她没意见,当然她也不会发表任何想法,只是默默地吃饭,伴随听见餐盘破碎的声音,和桌面上的食物一扫而光她彻底呆住。
    恐惧的瞳孔到处乱看但不知道到底看哪里才好。
    傅敬斯把桌子掀了,他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傅娄东,满目的愤怒和鄙夷。
    傅娄东真没想到他反应如此大,显然怔忡了,转眼脸上又扭曲的精彩。年近五十的他,没有刻意保养,手上有了岁月的痕迹,他一掌拍在桌子上,带着震怒,“傅敬斯你要反了是不是!”
    眼前的场面傅衾从没有见过,说不胆战是假的,现在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只能努力降低存在感,盼望这场战争快速结束。
    傅敬斯也不示弱,言语如利剑直击傅娄东的心口,“你找替代品找上瘾了是吗?”
    傅娄东狠狠将手拍在桌子上面,再次发出一声巨响,“闭嘴傅敬斯!”
    听到替代品,傅衾反应了几秒才明白过来,她如坐针毡,紧抿着嘴唇脸憋得通红。
    在场的所有人,视线有意无意地朝她飞来,傅衾浑身发热,仿佛暴露在猫眼下的老鼠,无处可逃。
    一时间空气停滞了,一切声音被冻结,宛如刚才的争吵并不存在。
    傅敬斯紧握着拳头,眼底闪过一丝懊恼。
    他虽然不喜欢傅衾,但也没想过伤害她,说到底不过是是个可怜人,攻击傅娄东时情绪到达了顶峰,说出口的话没有了把控。
    “我吃饱了先上去。”傅衾觉得她此刻应该说点什么,却又不知道到底该说什么,只能率先离场。
    后面的事情,傅衾就不大清楚了。
    傅娄东后续没有再提娶温姿的事情,日子过得也算稀松平常,没想到今日又爆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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