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你阿泠姐姐也该启程了。”
    秦四娘见时间不早了,止住了卓小娥的话头。
    “已经耽误你许久了,”她看着亦泠,眼里带笑,“我们就送到这里了。”
    “你们快回去吧。”亦泠点头,“等下天也该热了。”
    待秦四娘牵着卓小娥转身,亦泠才看向站在一旁的亦昀。
    该说的前两日都说过了,眼下到了真正的别离时刻,已经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无言半晌,亦昀干咳一声,朝亦泠勾了勾手。
    亦泠好奇地凑过去,却听他说:“我,北营新任先锋统领,记住了吗?”
    亦泠:“……”
    这几日听他说了八百次了。
    “记住了,亦大统领。”
    亦昀满意地点点头,又小声说:“所以他若是敢对不住你,我可以直接带人杀到上京取他狗命,懂吗?”
    话音刚落,他感觉脖子凉飕飕的。
    抬起头,见站在马车旁的谢衡之正看向他们二人。
    亦昀立刻拉着亦泠换了个方位,背对着谢衡之继续窃窃私语。
    “偷袭也成,总之他现在也要忌惮我亦统领几分的。”
    “知道了知道了。”
    恰逢一阵风吹来,亦泠嗓子里仿佛吹进了沙,有些哽咽,“以后就靠亦统领给我撑腰了。”
    “好说好说。”
    这股风也吹到了亦昀眼里,他突然转过身,背对着亦泠利落一挥手,“行了,那你走吧,又起风了,我也要回去练兵了。”
    说罢,他揉了揉眼睛,头也不回地大步向前。
    可是他的步子还是越来越慢。
    直到听见了马夫扬鞭的声音,亦昀还是回过了头。
    看着马车穿过城门逐渐模糊在尘埃里,他堂堂亦大统领还是不争气地掉了两滴泪。
    擦干泪后,他迈腿继续走,却冷不丁和一个背着背篓的少年四目相对。
    亦昀:“……”
    他假装没看见穆峥,继续往前走。
    最后还是没忍住把他揪了回来。
    “别看了!小心我姐夫掉头回来揍你!”
    马车里,亦泠也正抹着眼睛。
    谢衡之哄了许久都止不住她的泪,于是说:“若是想他们了,以后再来便是。”
    “说得容易。”
    亦泠抽泣着说,“赤丘这么远,哪有那么多机会。”
    “怎么没有机会。”
    他说,“除了赤丘,你还想去哪里?”
    亦泠当真思索了起来,随即摇摇头。
    “其实我没去过什么地方。”
    “那我陪你去。”
    谢衡之用指腹擦着她的泪痕,声音越来越轻柔,“云雾缭绕的山峦幽谷?坐日行百里的航船去江南水乡采莲?”
    原来他听见了她方才和卓小娥说的话。
    也知道这些地方她都没有去过。
    亦泠抽抽搭搭的,谢衡之继续道:“游西湖登泰山,或者去看遍潇湘八景?”
    “再不然……”
    谢衡之眯了眯眼,“你想去北犹看看也行。”
    亦泠一惊,眼泪戛然而止。
    “刚打完仗呢,北犹人恨死我们了,我们去北犹做什么?!”
    “做……细作?”
    “……”
    -
    赤丘与上京相隔甚远,即便快马加鞭也要走上月余。
    何况天气炎热,为防随行人员和马匹中暑,还得刻意放慢速度。
    半月后的某个午后,一行人正在驿站歇凉,亦泠懒得下去,就在马车里靠着软枕睡了过去。
    再睁开眼睛时,谢衡之依然坐在她身旁翻看闲书,利春和刀雨也策马伴随一旁,偶尔有说话声传进来。
    亦泠懒洋洋地直起身,感觉车厢里有些闷热。
    推开轩窗的那一瞬,亦泠却睁大了眼睛——
    驶上山路便罢了,怎么还掉队了呢?
    林大将军他们呢?
    亦泠转头看向谢衡之,推了他一把。
    谢衡之“嗯”了声,放下书卷。
    “怎么了?”
    “你是一点不管事啊。”
    亦泠指着外头,“掉队多远了?都看不见林大将军他们人了!”
    谢衡之沉默片刻:“那怎么办?”
    亦泠的手收了回来,指着自己。
    “你问我?”
    看着她震惊到呆滞的样子,谢衡之忽地笑了出来。
    “没掉队,我让人绕行了。”
    “绕行?”
    亦泠不明所以,“绕行去哪里?”
    炎炎夏日,山间蝉鸣聒噪。
    谢衡之半眯着眼睛看向窗外,许久,才轻呼一口气,随即揽住了亦泠的肩膀。
    “带你见见我爹娘。”
    -
    这天傍晚,马车进入了亦泠眼熟的地界——蒙阳州。
    再次途经松远县,那座死城仿佛只是一场梦,如今已经生机勃勃,八街九陌,行人如织。酒肆里宾客满座,街头杂耍艺人引得百姓围观,阵阵喝彩。
    而那座亦泠和谢衡之曾经借住过的章府也换了匾额,住着某户“王”姓人家。
    虽然距离云襄村只有半日的路程,谢衡之也没急着赶路,见天色晚了,索性在松远县的客栈住了下来。
    还是原来那间上房,夜深人静时,亦泠躺在谢衡之身旁,却无心回忆他们在松远县的过往。
    她一直以为谢衡之就是薄祚寒门养出的贵子,一朝得登龙门后扶摇直上,无往不利,让多少人嫉妒得牙痒痒。
    却不想他竟是皇后当年屠杀云襄村的幸存者,踏入上京的那一日,为的不是功名利禄,而是云襄村两百多条人命的血海深仇。
    “所以皇后当年逼宫,是你做的手脚?”
    谢衡之:“……什么手脚不手脚的。”
    天大的事情被她说得像偷鸡摸狗。
    “她自己要出洞,怪得了谁。”
    漆黑的夜里,亦泠睁大了眼睛,胸口起伏久久不能平复。
    “你是真的命硬、骨头硬、浑身都硬啊。”
    谢衡之:“……是的吧。”
    亦泠翻了个身,想抱抱他时,却被他抬手挡住。
    “别。”
    亦泠愣住。
    “怎么了?”
    “没什么。”谢衡之喉咙滚了滚,“浑身都硬,别硌着你。”
    亦泠没听出他的言外之意,当真不动了,只是盯着头顶的承尘叹了口气。
    她的承受能力已经被谢衡之锻炼出来了。
    就算哪天他真的给她挣个皇后来做,她恐怕都不会有半分意外了。
    “难怪我初见谢家人时,便觉得和你没有半分相似之处。”
    特别是他妹妹谢萱,圆眼睛圆脸圆鼻头,和谢衡之的五官简直毫不相干。
    亦泠甚至想过谢萱是抱养的,都没怀疑过谢衡之不是亲生的。
    “那丫丫是小时候生病才不会说话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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