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围场回来,又过了叁五日,菊花开得正灿。
    苏清方揪了一朵大金菊,坐在院子石墩上,有一下没一下扯着花瓣,不多时便撒了一地金。
    “姑娘,”沏茶回来的岁寒放眼一看,可惜道,“你干什么呢?花要被你薅秃了。”
    苏清方这才回神,低头一看,脚边尽是条条缕缕的菊花瓣,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将被拔秃了一半的花盏挡在面前。
    “姑娘有心事啊?”岁寒坐到苏清方身边,探头问。
    “没有,”苏清方不假思索回答,自顾自斟了一杯茶,浅啜了一口,又瞥了一眼岁寒,犹疑问,“岁寒,我想送人一个东西,你觉得送什么好?”
    她想了好久没想出个眉目来,不如听听旁人的说法。
    “送给谁?”岁寒好奇问。
    “一个……”苏清方捧着茶,手指摩挲着杯壁,“男人。”
    “男人?”岁寒像兔子听到动静一样直起了脑袋。
    苏清方不疾不徐解释道:“他救过我一命,还没有酬谢他。”
    “那姑娘应该去问润平公子啊。”男人最懂男人嘛。
    “秋闱在即,润平每天在学院也不着家。我也不想拿这些事去扰他。”
    “也是,”岁寒捧起脸,动起了脑筋,“送礼嘛,当然要投其所好。像润平公子,喜欢的就是弹弓之类的东西。所以,姑娘可以看那位恩人喜欢什么、缺什么,就送什么。”
    “他可能什么也不缺吧……”苏清方喃喃念道,灵光一闪,拉上岁寒,“走,我们出去逛逛。”
    ***
    购置完适宜的礼物,苏清方便去了太子府。
    一般官员,卯时上值,申时下值。不过李羡作为太子,作息难定。苏清方也没想去了他就刚好在,在了又刚好没事,已预备好让灵犀代为转交。
    灵犀见苏清方负着一个小箱箧而来,笑问:“姑娘也来给殿下送礼?”
    “也?”
    临近重阳,借机献殷勤的人自然不少。箱子越小的,礼物反而可能更贵重。李羡吩咐灵犀,全部回绝,不用告诉他。
    苏姑娘这份礼,可能要殿下自己处理了。
    灵犀微微一笑,只道:“殿下正在和单大人说话。姑娘稍等。”
    “那算了,”苏清方才不相信李羡的效率,她又不是没等过,“灵犀姑娘帮我呈交给他吧。他会明白的。”
    “姑娘等等吧。殿下会想见姑娘的,”灵犀劝道,正见单不器出来,激动道,“单大人出来了。”
    话音未落,厅后转出一个红衣官服的男子,与苏清方对望了一眼。
    本朝官员,四品五品者服绯,即使是未至五品而借绯,也代表着得蒙圣眷。
    春日里遥遥一望,已知此人年少有为,芝兰玉树,今日得窥,更见面如冠玉,身形似鹤。
    苏清方冲他点了点头。
    单不器也颔首回礼,微笑而去。
    ***
    垂星书斋,送走单不器的李羡正单手撑额,闭目揉眉,忽闻一阵敲门声,叹出一口气,不耐烦地问:“又有谁来了?”
    能不能让他消停会儿。现在不是下值的时间吗,什么天大的事不能上值的时候说?
    “那我先走了?”一个声音响起,如梦似幻,略带尴尬的语气。
    座中的李羡霎时睁眼,转头只见苏清方跟在灵犀身后,站在门槛外面。
    李羡下意识坐直了,但因为这样的开场,有点不太好往后接,便只剩下一句干巴巴的话:“许久不见了。”
    “也就叁五日吧。”苏清方道。
    李羡不予置评,嘴角微微上挑,“来做什么?”
    “我来送点东西,”苏清方干笑,“不多叨扰。”
    相较于李羡的公务,苏清方这点事实在有点拿不上台面。
    早知道就不听灵犀的话一起跟进来了。李羡再是老谋深算,也不过一个二十出头的青年。案牍劳形久了,恐怕只想要个清净,管他来的人是谁,通通不想见。
    想着,苏清方把书箧放到书案上,道:“这是我抄的经。你收下吧。”
    一旦他收下这箱经书,这件事就算告一段落,往后再不能提起,以此生非。
    李羡打开箱子,一看就知道大概数量,还是问:“十二卷?”
    “八卷。”苏清方控制不住咬牙。
    “那你这不是缺斤少两吗?”李羡戏谑道,随便拿起一本翻了翻。
    难怪要来主动交货,怕是不想以后旧事重提,再抄剩下的四卷。
    真精明呐。
    苏清方撩了撩头发,假装没听见。
    几声喵喵,狸猫从外面溜进来。
    李羡常呆在书斋,猫也喜欢往这里跑。但书斋里堆满了各部奏表,李羡怕猫乱翻乱划,所以从来不准猫进书房。
    正自翻书的李羡听到柿子奶唧唧的叫声,便要赶它出去,见苏清方已经一脸喜爱地蹲下去开摸,也就没说什么。
    苏清方是有备而来,连猫的吃食也带了。她一边喂猫,一边瞥到李羡还在一页一页翻,讶然问:“你要一页一页看吗?这么闲?”
    明明刚才还一脸烦躁。
    “这不是《常清经》吗,”李羡语气无奈,“要被烦死了,正好读读。”
    “你烦什么?”
    李羡也没忌讳,直言道:“你们江南,真是个大窟窿啊。”
    苏清方一愣,心中已有些猜测,“你去江南府,不仅仅是为赈灾吧?察贪腐?”
    李羡讪笑,“江南自古鱼米乡,都中饱了贪官污吏的私囊。再不查,根基都要被蛀空了。”
    “正是因为江南富庶,随便一个小窟窿,就可以漏出千两金,自然蠹虫多、窟窿多,”苏清方不停摸着猫,状似漫不经心道,“不过那些钱,很大一部分都孝敬到京城了。”
    上官之上有上官。靠山不找好,关系不打点清楚,寸步难行。李羡若是愿意,能当不少人的衣食父母呢。
    啪一声,李羡合上书册,提醒道:“祸从口出,小心惹火上身。”
    苏清方好笑,“那你还同我说这些?”
    李羡默然。只是心底觉得场子不能冷下去,否则戏就散了。他不想这场戏散,就想到什么说什么了。不过他烦也是真的烦,便想同她发几句牢骚。
    苏清方微微一笑,抱猫在怀,“你先看吧。我想找一下凌风。他在吗?”
    “你找他做什么?”他们两个什么时候扯上关系了?
    苏清方道:“上次多亏他拔刀相助,还有我弟弟落水那次,也幸得他搭手。我上次见他的剑带磨损,所以买了一条新的,想送给他,答谢他。”
    名利场上,做得好不如说得好。到苏清方这里,全部反过来,说得好不如做得好。
    红绶带,锦香囊。为表花前意,殷勤赠玉郎。
    李羡心中莫名有些不平不快,撇开眼,淡淡道:“我派他去中书省了,还没回来。”
    苏清方遗憾点头,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巴掌大的锦盒,拜托道:“那你帮我转交给他吧。”
    “我帮你转交?”李羡像是听到了什么天下大稽,语气不善。
    太子殿下可不是任人驱使的。
    苏清方察觉到李羡隐隐的火气,觉得莫名其妙,默默收回手,抱紧了怀里的猫,“那我麻烦灵犀吧。”
    李羡没好气地甩下用以清还旧账的破烂抄本,停在“人能常清静,天地悉皆归”一句。
    他瞄了一眼猫,又瞄了一眼苏清方手上的盒子,冷嗤道:“我这阖府上下,连猫在内,你要送个遍啊。不过我这里不许私相授受,你还是趁早收回去吧。”
    “啊?”苏清方犯难,“那我要送你的东西还送不送啊?”
    李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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