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寒衣噗嗤一笑:“班长就是班长,难得老刘不在她居然唱这个,无不无聊啊。”
    范阳激动地反驳:“这个怎么了?唱得多好!”
    蒋寒衣:“你不客观。”
    范阳:“屁。你才应该不客观。”
    蒋寒衣不屑地说:“你最好真是这么想。”
    那时候刚入学,朱潇潇已经听了许多八卦,说班长和蒋寒衣是一对。因此她听到蒋寒衣和范阳的对话,一点没多想,只在心里欣羡——班长真完美啊,长得又好,成绩又好,男朋友还这么帅。
    军训那几天,几乎所有女生都在讨论蒋寒衣,说他那么帅,怎么不去韩国当练习生。前几天大家还暗暗猜测他有没有女朋友,大胆的甚至已经打算去主动告白。结果知道蒋寒衣和夏梨是一对,大家的热情非但没有消减,反而更激动了——郎才女貌,金童玉女,这类故事永远击中少女心。
    朱潇潇也不知道这段微末的细节为什么就从浩瀚的回忆里跑了出来,没细想,回过神时忽然发觉伴奏已经响了很久,但没人唱歌。
    刚要看过去,话筒里传来一声破碎的哭腔,然后夏梨就抽抽噎噎唱起来——
    “忽然之间,天昏地暗……”
    朱潇潇被她的情绪吓了一跳,赶忙同弋戈交换眼神,却见弋戈瘫在皮沙发上,两眼放空,目光所对的方向确实是夏梨的背影,但她好像完全没听见夏梨哭一样。
    一首歌唱完,没人点了第二首,狭小的包房里弥漫着一丝尴尬——当然,也可能只有朱潇潇觉得尴尬。因此她最终还是开了口,问:“…你还好吧?”
    夏梨看着她,十分诚实地摇头,泪眼盈盈。
    “那……”朱潇潇硬着头皮推进这尴尬且不知有没有必要的安慰。
    “看到范阳结婚……”夏梨兀自说了下去。
    朱潇潇心里咯噔一跳——果然,还是范阳的事儿,她就知道。唉,这话虽说不厚道,但她真是恨不得摇着夏梨的肩膀问,你怎么就看上范阳了呢?别说他以前就配不上你,这才两年他就毫不留恋地结婚了,这么渣的人,你还为他黯然神伤?图啥啊?!
    哪知夏梨下一句是:“我也想我男朋友了……”
    等等。
    朱潇潇没反应过来。
    所以整句话是——“看到范阳结婚,我也想我男朋友了。”
    这剧情转变会不会太突然了一点?!
    “那……”
    夏梨又自顾自把话说完:“可他在法国,半年多没见面了我们……”
    夏梨一边说,一边哭得梨花带雨,瘪着嘴委屈巴巴,我见犹怜。
    “……”
    朱潇潇彻底没招了,她压根都不知道夏梨还有个男朋友在法国,她还以为夏梨是因为范阳结婚才这么反常的呢!求助的眼神再次投向弋戈,还好,这次弋大小姐终于放下啤酒瓶,回了魂。
    刚刚的对话弋戈全听见了,随口接话问:“那个学医的?”
    夏梨头点得像小鸡啄米,“嗯。”
    弋戈也是去年暑期实习招聘时压力大,找夏梨闲聊,才知道她交了个法国男朋友,是个心理医生。夏梨说他长得帅,很绅士,努力学中文但有点笨学得不好。当时弋戈还看过照片,觉得这人确实挺帅,笨不笨的看不出来。后来没见夏梨再提这人,以为是分了,没想到还在一起,还突然蹦出来承载了夏梨这么汹涌的思念。
    弋戈看着夏梨盈盈的泪眼,犹豫了几秒,轻笑一声道:“之前不见你提,怎么看到范阳就想他了。”
    夏梨的眼角凝滞了一下。
    弋戈敛去笑意,轻声问:“要聊聊吗。”
    *
    夏梨和 maunier 认识,是在和范阳分手之前半个月。和 maunier 在一起,是在同范阳分手两个月后。
    暧昧的时间线,暧昧到大部分人知道后应该都会露出微妙的表情,所以范阳的反应不足为奇——尽管他自己从来没承认过。
    范阳对夏梨提出分手的时候是很平静的,甚至还带着标志性的吊儿郎当的微笑,统共只有三句话——
    “梨儿,我知道你其实不爱我。”
    “我也不想再耽误你。”
    “分开吧,以后如果你有任何事情我能帮到忙,我一定会尽力。”
    在他提分手的前两周,夏梨收到一个陌生号码发来的彩信,两张照片。第一张是当年范阳持刀捅伤叶怀棠的现场照片,没有打码,她能清楚地看见范阳爆出红血丝的眼睛和满手的鲜血,像一头失控的猛兽。
    那年夏天出事之后,夏梨一直没敢看关于那件事的任何报道或照片。
    但她应该是唯一一个知道范阳为什么会捅伤叶怀棠的人。她始终记得,高考结束后是她替范阳估的分。成绩出来之前她就知道,范阳大概考得很好,前所未有的那种好,志愿填报得当的话,说不定能上北京很不错的大学。
    那天范阳约她去图书馆,请她给志愿填报提点建议。图书馆离她家近,夏梨提前到了,等了十几分钟后范阳发消息来,说午睡起晚了,请她等一会儿。
    夏梨很善解人意地让他别着急——事实上她早猜到范阳会迟到了。高考前范阳太拼命,每天点灯熬油,所以那几天范阳像半辈子没睡过觉的人一样,报复性地在家补眠。
    可就是范阳晚到那十分钟里,夏梨遇见了叶怀棠。
    一个她以为一定会被定罪、被惩罚的人,居然毫发无损地出现在她面前。甚至和初次见面时一样,文质彬彬、衣冠楚楚,走到她面前柔声说:“夏梨,好久不见。”
    等一步步把她逼到书架后面,叶怀棠的声音更温柔,脸上笑容却变得阴森,俯下身说:“这么久没见,老师很想你,我猜——你也很想老师吧?”
    隔着书架,有人来人往的脚步声,有电脑键盘的敲击声,还有男生女生愉快地猜测《东方快车谋杀案》里的凶手是谁。
    熟悉的丧失感瞬间侵袭夏梨的身体,她再次失去了声音、听觉和视觉,唯独身体的触觉,在叶怀棠的手伸进她短裙里那一刻被无数倍地放大。
    好在,范阳只是迟到了十分钟。
    好在,他一直知道夏梨习惯坐在图书馆的哪个位置。
    他来的时候,叶怀棠的手穿过短裙摸到夏梨的上身。
    那天范阳在夏梨的阻拦下放走了叶怀棠。叶怀棠整理自己被扯皱的白衬衫,平静自若地走出被书架围住的角落。连围观的人都很少,那几个被争吵声吸引过来的学生只以为是有人因为抢位置发生口角。
    叶怀棠走后夏梨才发现被范阳扔在地上的一束粉色百合,花束中间夹着一个粉色信封,封口处贴着一枚爱心。
    那天之后夏梨又进了医院,再次克服恐惧和自我厌弃比第一次更难,花的时间也比第一次更久,久到她甚至没有意识到范阳已经失联多日,而再次听到他的消息,就是那桩震惊全江城的新闻。
    夏梨也快忘了自己是怎么和范阳在一起的,只记得她在大学前两年里拒绝了所有的追求者,理由是她已经有男朋友了。范阳出狱那天天气很好,他的脑袋上冒短短的青茬。而她看见他的那一刻什么也没想,埋进他怀里的时候闻到他粗糙衬衫上的味道很干净。
    两年前夏梨收到的另一张照片不堪入目,是男人的生殖器,耸立的状态,底部毛发蜷曲杂乱。握着柱体的那只手她很熟悉。十六岁的时候,她觉得这只手握着钢笔批改她作文时是那样赏心悦目。
    夏梨没有第一时间把这件事告诉范阳,而是约了熟悉的心理医生,那几年她偶尔还会陷入莫名的情绪低落或亢奋中,因此对于找心理医生寻求专业帮助这方面,她已经很熟练。maunier 就是在她做心理咨询时认识的,那时他还只是实习生,在医院混证明,没有执业资格,整天抄完报告就在办公室外边无所事事地坐着。在她从咨询室出来的时候,递给她一杯刚泡好的咖啡。
    一周后她终于平静下来,结束一次心理咨询后,在医生的鼓励下,把收到照片的事告诉了范阳。范阳急忙忙地赶到医院来接她,正好看见 maunier 给她递咖啡。
    可就那么不巧,那天除了咖啡,maunier 还送给她一束花。
    郁金香,开得正好。
    20 岁的法国男人,浪漫又直接,也不问她是否单身就已经送上花束。
    回家后范阳沉默无言,在夏梨说了句“我没事”又不放心,还补充叮嘱一句“你不要冲动”后,他提出了分手。
    夏梨知道他三句话里两句都是谎言,可她没有戳穿,只是淡淡地反驳——
    “我不想分手。”
    “我也不觉得你在耽误我。”
    “如果分手了,我不会再跟你有联系,也没有事情会找你帮忙。你好好想清楚再告诉我,是不是真的想分?”
    范阳又沉默了很久,然后点头。
    夏梨没多说,当天就从江城飞回了北京。
    直到和 maunier 在一起很久,久到他们俩已经一起横穿过北美大陆、看过冰岛的极光、在非洲认养了一头大象之后,夏梨才终于承认,当年她那三句话,大概也并不全是实话。
    *
    夏梨语气永远是温温柔柔的,哪怕是这样一个故事讲完,听者也不会觉得有压力,就算心里充满惋惜、愤怒、同情,也不会有憋得慌的感觉——夏梨这样淡淡地笑着,就已经自己把所有的情绪都消化完了。
    三人对坐,沉默了一会儿,弋戈笑说:“他送你郁金香欸!”
    朱潇潇忙点头跟上,问夏梨:“就是就是,这品味比一般直男不知道高多少了!我能看看你男朋友照片嘛?”
    夏梨破涕为笑,“当然,真的很帅!”
    从 ktv 出来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三点多。弋戈和夏梨因“maunier 和蒋寒衣谁更帅”的问题莫名其妙地拼起酒来,俩人都喝了不少,朱潇潇只得左右手各挽着一个,踉踉跄跄地走着。
    深夜街道无人,因为参加婚礼,三人都穿了高跟鞋,脚步声滴滴答答,特别热闹。
    “我要去法国找我男朋友!”夏梨忽然抬头喊了一句。
    朱潇潇左边耳膜受了一惊还没回过神来,右边又来一击——“我喝了三瓶啤酒,我要亲蒋寒衣!”
    “……”
    …你喝的可不止三瓶。
    朱潇潇烦得直接拧了弋戈手腕一把,可惜她腕子上实在没肉,只拧起一层皮,“你想得美——”
    抬头的一刹,话音就顿住了。
    朱潇潇看这前方的男人步履匆匆,手机贴在耳边,眉眼紧皱好似满蓄风雷,莫名有点怵。怔了两秒回过神来,把弋戈往前一推——
    “人来了,亲吧。”
    第92章 .“蒋寒衣,我知道什么是喜欢了。”
    弋戈和夏梨似乎并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弋戈被推得踉跄,站稳了回头瞪朱潇潇一眼,夏梨忽然又说:“好想吃烤红薯。”
    “你俩想不想吃烤红薯?”
    “走!”
    “……”
    朱潇潇一个头两个大,悻悻瞄了蒋寒衣一眼,见他仍是板着脸,但没刚刚那么严肃了。她想了想,索性把问题抛给他,指了指弋戈说——
    “她想吃烤红薯。”
    蒋寒衣:“……”
    关他什么事!
    再说了,哪有人跨年夜凌晨四点想吃烤红薯!
    蒋寒衣心里发了一通牢骚,面对朱潇潇看破一切的眼神,却莫名有点心虚。
    几小时前在酒店他没露面,实在是因为弋戈的提议,或姑且称为表白,太让他心绪不宁。他又不能指着弋戈鼻子骂她神经病,于是只能自己躲吸烟区冷静冷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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