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桑带着她和芸奴,沿着宕泉河从南往北,几乎走到尽头,他才指了指远处下面挨着的两个洞窟。
    “娘子,那就是李氏的家窟。”
    辛艾走得起了一身薄汗,欢喜的跑到门口,脸色顿时垮了下来,好一个闭门羹,门上两把大锁特别扎眼。
    巴桑站在一旁,感觉到了一股强大的杀气。
    他挠了挠头上并不富裕的头发,无辜道:“这奴真的不知道。”
    辛艾劝自己平和,可是回头看了眼遥远的崇教寺,她真的不能忍。
    干脆一屁股坐在门口的石墩上:“你去拿钥匙,门打开了今日饶你不死,打不开……我就不信弄不死你,坑货!”
    芸奴在一边笑出声,抚了抚她后背:“娘子别气,巴桑如此能耐,定能找到钥匙开门的。”
    芸奴一句话,把巴桑架在火上,下不来台了。
    只好垂头丧气的沿路返回,希望崇教寺里灵悟法师能有钥匙。
    辛艾坐在石墩上,看着宕泉河的淙淙流水,感慨时光如水易逝,当年在这里的时候涣奚总陪在身边,如今……她抬头看着旁边的芸奴。此刻没有人在,她依然规规矩矩的站在旁边,辛艾不说话,她现在也不会主动搭话了,笑容时常挂着,却有几分勉强。
    不能怪她疑心,只能怪那枚脚印出现得不是地方。
    “芸奴。”
    “嗯,奴在。”
    “你跟在我身边也不短了哦。”
    “是,快一载了。”
    时间真快,从长安回来已经一年了。
    “你来我身边之前是做什么的?”
    “奴被卖到长安时太小,很多都不记得了,只记得刚到长安什么都不懂,被主家打发在街上乞讨。年纪小的孩子看着可怜,嘴稍甜点总是乞讨得会多些,奴嘴笨不会说话,比那些孩子讨得少,挨了主家好几顿鞭子……”她看着天空,有些深处的记忆不愿意回想,“再后来大点,有人说把奴卖去妓坊能值不少银钱,主家就把奴给卖了。不过奴年纪小,才艺学得不好,还够不着伺候人,只能干些跑腿的活,就碰到大人大发善心把奴给买了。”
    “哦?你是如何碰到他的?”
    “应当是去岁八九月,有日傍晚奴出街帮客人去东市附近买酒,出来时不小心摔了一跤,酒碎了,买不回去酒肯定会被鞭打一顿,运气好躺个十天半月,运气不好可能命就没了,奴可抵不上那酒钱。奴不知怎么回去复命,在街上急哭了,大人应该是路过吧,他问了几句,奴也哭得昏了头,忘记说了什么,只记得后来大人帮奴赎了身。之后奴被人带到长安那处宅子里,再未见过大人。直到吐蕃攻城,奴被叫去伺候娘子,奴才知道,大人原来是吐蕃人。”
    “你将来可有何打算?”
    “奴哪能有什么打算?伺候好娘子,有个安稳日子,奴就满足了。”
    辛艾看着河面沉默不语。
    芸奴有些话憋在肚子里好久了,一直没机会问,现下就她们两人在,她纠结再三,觉得有些问题不如问清楚缘由的好。于是俯身跪在她旁边,看着她的侧脸问道:“娘子,奴可是做错了什么事?令您生出嫌隙?”
    地上全是沙砾,辛艾看着她膝下凹凸不平的地面,视线缓缓往上打量她的脸。
    她生得标志,五官立体明亮,即使面带愁容,弯弯的笑眼也依然清澈有神。
    她能像信任涣奚那般信任她吗?
    “娘子,娘子!”
    巴桑着急忙慌的跑回来,打断了辛艾的思绪。
    “怎的了?”
    “娘子,那边有人要跳河……”
    话音未落,辛艾已经朝着他指的方向跑去。
    远处果然一女子站在河边。
    她穿得单薄,手中抱着婴孩站在河边瑟瑟发抖,呆愣的看着冰冷的河水。
    辛艾来不及多想,冲过去一把抱住她,劝道:“何事这么想不开呀?孩子还小呢,没了娘亲要怎么活?”
    她也不知道是为什么,这些人想不开总喜欢来宕泉河投水。前凉时,李谭的阿娘她没能救回来,这回总不能再让人在她眼前没了。
    芸奴跟过来,见她死死地拽着女子往回拉,也赶忙上前去帮忙。
    巴桑没想到救个人她会这么激动,自己还没来得及做什么,她就已经拉住了人,想上前去帮忙,待看清女子容貌,他却停下了脚步。
    这女子他认识。
    “哇~呜哇~~”
    女子怀里的婴孩发出阵阵啼哭。
    辛艾想从女子手中接过孩子,女子却死死攥着不愿放手。她也不强求,轻轻拉开襁褓,孩子看着不过刚满月,比李谭那会儿还小,皱巴巴的一小只,哭得太使劲,小脸涨得有些发紫。
    辛艾赶紧拍了拍孩子,让他情绪平稳一点,稍微缓缓嘴里的气。
    “你既然舍不得孩子,又为何想不开要带着她一起死呢?”
    女子低头看着怀里的孩子,眼眶满是泪水,哽咽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她的手摸着冰凉,想必也不过才出月子,这么冻着,将来只怕更不好,辛艾哪还顾得上洞窟,拉着她赶紧往崇教寺走。
    借了间禅房点燃炭火,体温回暖,孩子哭声渐歇,女子才渐渐缓过神。看见辛艾为她忙前忙后,她只是低头哭泣,问什么都不答。
    寺里到底是清苦了些,芸奴只弄来些粥水,勉强喂饱孩子。
    “你不如跟我们回城?”
    辛艾这话一处,三人都诧异的抬头看着她。
    芸奴没想到她如此热心,随手一救的女子,竟是要帮到底。
    而女子则是歉疚的看着她,又惊慌的看了巴桑一眼,赶紧低下头去,不敢作声。
    巴桑沉默片刻,抿着唇道:“娘子不若交给奴来安置吧?”
    辛艾仔细一琢磨也是,她对敦煌城没有巴桑熟悉,他能谋的出路比她要多得多,高兴道:“如此甚好,你准备如何安排?”
    “这女子看着面相应是胡人,沙洲城附近有不少胡人聚居地,奴先带着她去找找看是谁家的亲眷。”
    “嗯,若能找着亲人投靠是最好。”
    辛艾默默看着她怀里的孩子,从袖袋里掏出了点碎银塞给她,安慰道:“你这次没死成,那便是上天觉得还不是时候,就别再想着寻死了,人这一生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坎,总归得替孩子多想想。”
    女子点了点头,瑟缩着身体,磕头道谢。
    辛艾见她应该是听进去了,松了口气。
    事情交给巴桑,她也就不再多过问,只是临到出门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回头对女子说了句:“活着才有希望。”
    女子在禅房里痛哭出声。
    待辛艾走远,巴桑才道:“哭有何用,还是想想如何活下去吧。”
    女子抹干脸上的泪,点点头,小声嘟囔着:“是不是因为我生的女郎,他才不要我们的?”
    巴桑转头看了她一眼:“商人重利轻薄幸,你还是想想自己怎么活着吧。”
    女子不敢再说话,跟着巴桑出了禅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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