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阳城南,僻静宅院。
    才返回府院,端木易便叫来了两个靠得住的亲随嘱咐道:“你们二人往荆山去一趟,到山上的一处茅舍,找一个唤作伯阳父的老人。在或者不在,都回来与我报备一下。”
    两人齐声应了之后,其中一人问道:“先生,若我们找到了伯阳父,可需要将他带回来。”
    端木易沉默片刻,说道:“不必了,就告诉他,让他一切小心就好。他若问起是谁让你们去的,便报上我的名字就好。”
    “诺。”两人领命,匆匆离去。
    交代完此事,端木易才算是放下了心头的一件重担。
    虽算不上放心,但确实已不似之前那般挂怀。
    回房换了件衣服后,端木易便来到正堂,等候项安和芈平的到来。
    楚王熊通赏赐下来的东西,此时都已由宫人们送到了端木易这里。
    除了几瓮好酒,还有些青铜制品,和珠宝摆件。
    对那些珠玉之物,端木易素来是没什么兴趣的。反倒是那些铜器,虽然平时也能见到,但终究比不上楚王赏得这些如此精致。
    众多铜器中,有一面铜镜最为特殊。而端木易,也被这面铜镜所吸引。
    铜镜只有巴掌大小,背面雕刻着繁复的花纹。
    端木易拿在手里仔细地端详了半天,弄明白背面的纹饰雕得是楚地传说中的诸多神祇。
    一边感叹于工匠的手艺,一边将铜镜翻回到正面。
    平整的镜面忽然映照出了端木易的脸颊,端木易也随之微微一惊。
    对着镜子仔细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鬓发衣冠,端木易正要把铜镜放下,却又突然觉得照镜子之时,心中总有一个想法呼之欲出。
    为了弄清楚自己到底在注意什么事情,端木易忙又拿起铜镜来,打算再试着于镜子中找一找真正的自己。
    正要再次把镜子放在面前,院子里却又传来了动静。
    “端木先生,我二人来了。”人还未至,芈平兴奋的叫喊声便已经传进了堂中。
    端木易随手把铜镜揣进了胸前,便走出中堂大门,迎接前来的芈平、项安两人。
    芈平在堂前止步,大老远便看见了堂中琳琅满目的封赏。于是他探着头、搓着手问道:“先生啊,君上赏给你的东西看起来不错啊……”
    芈平素来颇有童心,端木易也是知道的。看着他好奇的模样,端木易立即便给他让出了一条道来,调侃着说道:“公子殿下随意赏玩,有喜欢的拿走就是。”
    “啧啧啧,瞧先生说的。把我当什么人了。我芈平向来是稳重自持之人,怎么可能被这些东西所诱惑。”
    虽然嘴上这么说着,可芈平的身子已经不听使唤地往堂中移去。
    还没等另外两人跟进来,芈平已从案几上拿起了一对白璧玉珏把玩起来。
    项安同端木易跟在后面,见他这副模样,又忍不住笑出声来。
    三人有说有笑闹了一会儿后,终于各自安座。
    端木易也招呼下人们把楚王送来的东西先行收拾到别出去。
    只剩下了一对玉珏,一柄短剑。玉珏自然是留给了芈平,短剑则赠予了项安。
    得了心仪的宝物,芈平喜不自胜,手中捧着那对白玉,眉开眼笑。
    而项安对自己获得的礼物,也显得颇为如意。他将短剑拔出半截看了一眼,双眸中充满了赞叹之色。随即便又把剑收入鞘中,转身向端木易拜谢。
    “项大人不必客气,这些东西放在我这里也用不上。宝剑赠英雄,将它送给你,也不算埋没了这宝物。”端木易笑道。
    这时,芈平却在一旁插话道:“先生这句话就显得瞧不起人了。凭什么项大人就是持宝剑的英雄。怎么?我这公子白玉就不配有个说法吗?我看,我这就叫明玉送贵人。你们说怎么样?”
    芈平话才说完,项安忍不住戏谑地嘲笑他道:“还明玉送贵人,你那分明就是奇石示夯货!”
    话音落,三人同时爆发出一阵大笑。
    笑骂声里,下人们也已将酒温好,分置在酒杯之中,呈到每人面前。
    果然好酒!
    杯中的酒水因为加热的缘故,香气四溢而出,更加诱人。
    三人都被这浓烈的香气勾起了馋虫,一时间也忘了继续说笑,端起杯子来相互致意后,便把杯中酒一饮而尽。
    一杯饮罢,齿颊留香。各自都沉浸在这杯酒的韵味之中,陶醉不已。
    “先生,这可真是人间仙露啊!”芈平咂摸着口中的滋味儿,意犹未尽地感叹道。
    端木易和项安两人也折服于这美酒的滋味儿,点点头表示同意。
    这时,芈平忽然来了精神。只见他兴高采烈地说道:“如此佳酿,若这么干喝,便太也无趣了。不如这样,我们添些玩意儿,增添些乐趣。”
    芈平的话倒启发了端木易。
    后世里饮酒,多有猜枚射覆、飞花逐月之风雅。如今他们三人聚在这里畅饮,倒也可以试一试行酒令助兴。
    只是猜枚射覆端木易不会,而飞花令这种东西,需要一些文学素养,这个时代似乎尚且达不到那个水平。更别提甚输文采的芈平和项安了。
    思来想去,端木易倒真想出一个法子。
    他放下酒杯,看着芈平和项安两人,笑道:“我倒有个法子。不如我们猜谜取乐吧?!”
    这个提议才刚从端木易口中说出,芈平那边就已经跃跃欲试了。
    只见芈平摩拳擦掌,胸有成竹,充满期待地说道:“就听先生的,先生只管出题吧。答对了我便奖励一杯,答错了呢,我自罚三杯。”
    “你这厮好不知足,答错了还要饮上三杯。哪有这等道理?别妄想了。既然你如此赞同,那么你要是答错了,就看我二人喝吧。”项安在一旁笑骂道。
    听到项安戳穿了自己的诡计,芈平尴尬地挠着头笑了笑。
    这段时间里,下人们已将烫好的第二爵酒分置三杯送了上来。
    佳酿再次摆在面前,却无法立即享用,芈平不禁后悔起自己刚才的提议来。
    这时,端木易开口道:“既然酒已经上来了,那么咱们便开始吧。我先出题,你二人来猜。猜中不用说出答案,想办法示意给我便是。”
    说到这儿,端木易停顿了一下,才又继续道:“听好了。生于土,长于木,出于火,置于金,成于水。此为何物?”
    谜题说罢,项安和芈平同时陷入思考。
    项安低头沉吟了片刻,便抬起头看向端木易,说道:“醒时交欢,醉后分散。”
    说罢,又轻轻用手指敲了两下酒杯。
    端木易见状,知他猜到了答案,便微笑着点点头。
    项安会意,开心地将杯中温酒一饮而尽。
    这情形可急坏了一旁的芈平。
    看到项安已然率先猜出了答案,芈平不由得着急起来。他眉头锁得更深,但并非为了什么家国大事,而是为了猜到谜底换一杯酒吃。
    可越是着急,越是难以冷静下来考虑问题。
    本来,猜不到谜底就让芈平心烦意乱,偏在此时,端木易和项安又同时向芈平投入满含笑意的目光。
    这让他更加觉得着急起来。
    “不如你直接喝了吧。我俩也不为难你了。”项安此时不忍看芈平苦苦煎熬,直言道。
    哪知芈平更加地恼怒起来:“既然答应了玩此游戏,就不能服输。我可是有尊严、有骨气的。”
    说罢,他又满脸委屈地气鼓鼓坐在那里思索答案。
    这会儿,端木易似乎看出了芈平的窘境,于是试着帮他解围道:“公子殿下可否需要一些提示。”
    听了端木易的话,芈平激动不已地点头应道:“要,要,要要要!”
    听这节奏,就快要有一段“大碗宽面”了。
    尊严呢?骨气呢?合着只要到最后是猜出来的就行呗。过程不重要啊?!
    项安看着变脸快如闪电的芈平,心中愤愤不平道。
    而端木易,则是强行忍住了笑意,略带调侃地对芈平说道:“此物素来神奇。能壮怂人胆,也能让刚刚还有骨气的人为了得到它,立马放下骨气。”
    芈平自然听明白了端木易想要告诉自己的答案,但同时也察觉出端木易的“嘲笑”。
    可这些都不影响他饮酒的决心,于是,芈平便也在酒杯上轻敲了两下,随后举杯,一饮而尽。
    “想不到答案竟然就是酒……不过端木先生的题太难了,下一题换我来出。”芈平心中尚有余悸,便抢着要出题。
    “好好好,你出,只是你别出那种太容易猜的。不然便没什么趣味了。”项安笑道。
    话音方落,第三杯酒已经端上来了。
    迫不及待想要出题的芈平终于可以开始自己的表演了。只听他说道:“我这一题呢,是个哑谜。你们看好了,慢慢猜。”
    说着,芈平看向端木易,片刻,又收回目光,说了句“好啦”。
    出完题目,芈平得意洋洋地抢先喝起了杯中酒,等候看两人如何回答。
    项安还是像刚才那般思考,而端木易则陷入了震惊与欣喜。
    震惊在于他没想到曾经伯阳父让自己陷入苦思而不得解的问题,今天却被芈平又重复了一遍。
    而欣喜,自然是因为今天他总算能知道谜底了。
    正苦思冥想着此题答案之时,端木易却看见项安已然站起了身来。
    这也太快了吧?难道真的就像无名说的,自己确实智力不足?
    端木易不由得感到一阵沮丧。只是他并不知道,他并非悟性差、不聪明,而实在是因为他是此题的当局者。
    当局者迷!
    只见项安走到端木易身边,轻轻拍了几下端木易肩头,便又把杯中酒水仰面饮尽。
    端木易还是没明白怎么回事,只能紧皱着眉头继续思考。
    这会儿,芈平的得意劲儿上来了。
    但听他说道:“先生,既然你上一局给了我提示,这一局我亦要报之以琼琚。先生若不懂,不妨照镜子看看。”
    端木易没明白芈平的意思,只好下意识地从怀中掏出铜镜,照了起来。
    光滑而平整的镜面,借着白昼的光反射出镜外的景象。
    端木易看向镜子里面,里面的端木易也在看着镜子外的端木易。
    镜子里有什么?芈平的眼中有什么?伯阳父说得是什么?
    刹那间,端木易有了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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