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着那人就要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之中,冯尧却越来越冷静。
    这个人的出现,绝非偶然,他绝不能丢掉他的踪迹。
    他的双眼刺穿了浓重的夜色,借着路灯的散射光芒,捕捉住那厮飞快奔跑的残影,然后放出脑中的磁力线,超越自己奔跑的身体,进入那人的脑域磁场,快速获取了他的脑波独特频率,然后在他的脑域中留下自己的印记。
    每个人的脑域磁场频率都具有不同的波段,这就像每个人的独有身份证一样,不管你将来变换出何种面貌,只要在这座城市,只要你能进入我身边百米方圆,我就一定能找到你。
    这一点自信,还来自于早些时候在和阿拉娜、萨拉打交道时,自己的明悟,没想到,在这片陌生的痛苦的新炼狱之城,重新派上了用场。
    不过,他现在仍然紧紧跟随着那个空乘的脚步,只是奇怪为何那人的速度竟然会如此地快,而且越来越快,甚至超越了世界纪录,不,超越了人的极限。
    那人跑得迅速异常,如同一只被疯狂的病菌感染过的野狗一样,透支燃烧着身体的每一个细胞中的能量,然后消失在远处灯火辉煌的城市中。
    在最后一眼中,他分明看到了那个人全身向外散落的汗水。
    不,是血水。
    冯尧慢下了脚步,这陌生的地方让他把警觉提高到了最高等级。
    不知不觉间,他已顺着盘山公路,跑来到了城市边缘。
    雨,已经完全停了。
    眼前是一片诡异的郊区。
    木制的电线杆一排排沿着污水横流的街道向前方延伸,街道两边杂居着一些工厂和民居,低矮的房屋基本都是红砖砌成,乱七八糟的电缆从房屋中像触手一般伸出,紧紧缠绕在湿漉漉的电线杆上,远远望去,就像一只巨大的蜘蛛,吐出了无数黑丝,结成一张巨大的网。
    不少房屋外围悬挂着破旧的霓虹灯管,看着不知道是什么年月安装上的,有些已经脱落很久,剩下的灯管有些还勉强闪烁着,一明一暗。
    牌匾上各种文字鳞次栉比,英文、阿拉伯文、日语,间或会出现一两个俄文牌匾。
    除去牌匾的霓虹灯光、路灯之外,所有的房屋都看不到一丝灯光。
    从匾额可以判断,这里是,或曾经经营着破旧的台球厅、暧昧的ktv、简陋的卡西诺、肮脏的快餐店、逼仄的takeaway……这就是一条商业街啊。
    冯尧知道,这样的商业街,在南亚、东南亚或澳新的很多城市的边缘地带,都有不少,也往往是犯罪率最高的地方。
    但这里现在连一声咳嗽声都听不到,光怪陆离的光线,从四面八方照过来,但他却从地面上看不到任何影子。
    就像一个游戏设计师忘记了叠加身影一样。
    阗静无声,连声狗叫都听不到,就像此地已经被废弃,街道上只余到处可见的一堆堆垃圾。
    阴风刮来,冯尧打了一个寒颤,垃圾上的报纸和包装盒摩擦着发出难听的声响。
    冯尧瞥了一眼飞舞的破旧传单,上面印着的日期引起了他的注意。
    1999年,又是1999年。
    1999那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或者那年就是这个地狱2.0版开张的年代?
    否则也不至于到处存在着如此混乱的搭配,和到处洋溢着的后工业时代的气息。
    在到处飘散的腐烂气味中,他一圈圈地放大着自己的脑波,自己既然是进入了璎珞的脑域,那显然这里的一切都应该是幻境才对,你可以迷幻我的五感,但你却不太可能再来迷惑我的磁场。
    果然,当他的脑波扩散开去,红砖砌成的房屋、街道和霓虹灯,甚至那无处不在的垃圾都在电磁波的传递中,回荡出一圈圈的涟漪,而原本空无一物的房间、街道上也顿时出现了不少人影。
    店铺开始开张,人流开始涌动,甚至有几辆横冲直撞的摩托车也从远处驶来,硬冲到这人群中,向着站立在原地,闭目不语的冯尧直接撞来。
    伴随着人群的惊呼声,一滴雨再次落下,在他的发梢上弹了一下,瞬间滚落在身外,然后击打在那个身穿皮衣,头勒丝巾的摩托车车手的眼睛中。
    大雨像无数银色子弹一样,从天空垂下,向人群射来。
    但这时,冯尧已经拔地而起,像是超脱了重力一样,跳荡在车手的头上,随后一脚向后踢去,狠狠地命中那厮的后脑勺。
    车手的眼球顿时向外鼓起,腮帮被他来不及呼出的一口恶气撑成了两个核桃,满口发黄的牙齿正在脱离他的嘴角向外飞去。他的眼球慢慢翻白,鼻孔中两滴血珠砸中了将将到他眼前的雨滴上,他的双手脱离了车把,身体向前轻轻飞去,人群睁大了双眼,惊恐地向周围退散……
    大颗的雨点砸落在地面,几辆摩托歪躺在街道正中,其中一辆摩托的后轮仍在飞转,一个昏迷的车手无意识地将右手插入了轮中,瞬间血肉横飞……
    突如其来的大雨,和突如其来的车祸,将这条突然挤满人潮的街道搞成了一锅沸腾的粥。
    冯尧却已经不见了踪影。
    他在刚才那一瞬间,点燃了油锅,身体却早已翻到了屋顶上。
    自从他突然想明白一切不过都只是幻觉,而且是璎珞脑中被植入的幻觉,再带给他的幻觉时,他似乎就一下挣脱了束缚,挣脱了心魔。
    脚步变得轻松起来。
    至于说那种沉重的束缚着他的重力……
    什么是重力?
    自己的身体在这个莫名的城市中压根不存在,只不过是自己的意识被带入而已。
    既然这地方根本不存在,自己的身体也不存在,那为何还会有重力?
    是的,这时他已经用“拉之眼”撕开了这座城市的伪装,那种光怪陆离的灯光和建筑都如同画皮一样,被层层揭去,露出了它的本来面目。
    可惜,它的本来面目……
    还是那座城市。
    只是街道上挤满了幽魂和死灵,他们不再光鲜,失去了生机,散发着幽蓝的光芒,无论是头发、面庞,即使隔着他们的衣服也能看到内脏。
    是的,这些幽魂的身体都几乎已经透明,他们的心脏不再跳动,但显然他们的类似血液的东西还在体内循环流淌,蓝色光芒的脑壳中那本来应该是脑浆的东西,却微微泛着红光,一道道无形的磁力线从上空传来,和那团微微泛红的光芒连为一体。
    让他们看起来就如同被充电的木偶一样,按照既有的程序运动。
    他想起来刚才厚厚的乌云之上不时亮起的巨大光斑,这时他才明白这些光斑到底是在干什么。
    他抬头望去,一块巨大的耀斑正在云层深处闪烁,不断指挥着这些行尸走肉改变着运动方向,和如何表现出何种愤怒或惊恐的情绪。
    然后,他看见有一束分外耀眼的蓝色光束一闪,异常迅猛地向他袭来。
    这时,一只有力的手一下拽住了他的脚踝,把他从房顶上拉了下来,险而又险地避开了那道充满高能粒子的电光。
    电光闪过,房倒屋塌,几个附近的幽魂顿时化为一团碎砂般的烟雾,向上飘起,看慢实快得被云层陡然吸得一干二净。
    冯尧猛然转过头来,却看见了一个衣衫褴褛的佝偻老人,正站在他身后,拄着个拐杖,一脸嘲讽地盯着自己。
    而且,这显然是个东方人。
    他的表情生动,全身实体,压根看不穿……如果没猜错的话,他就是个和他一样的……生魂。
    “你是谁?”
    “你又是谁?”
    108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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