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哦, 你就是张一萌。”
    张一萌被这句给说的愣了愣,她尴尬地收回自己的手, 说:“宁简……?”
    张宁简还是笑着的,然而眼里却是说不出的疏离, 这与他在几个小时前对张一萌傻乎乎的笑着的样子完全不同,虽然让人觉得再自然不过,然而张一萌太了解张宁简了——熊孩子绝对不会露出这样的笑容。
    他不会笑的这么假,像是炎夏里柔柔吹来的风,虽然很清爽,却并不让人觉得凉快而舒适。
    真正的熊孩子,偶尔笑起来像一只偷腥的小猫, 偶尔是傻乎乎呆呆的笑, 有时候是不知为何就咧开嘴的笑,总之没有一种是这样的笑。
    这样的笑,伪装功力虽高,让人觉得自然, 但她一眼就可以看出这个笑与之前的笑差别有多大。
    这不是熊孩子的笑, 这是张宁简的笑。
    张一萌有点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张宁简却并没有开口。
    气氛僵硬而尴尬。
    还是张宁希咳了一声,开口道:“一萌,事情是这样的……”
    张一萌如梦初醒般看向他。
    张宁希挠了挠头,说:“宁简在你走了大概一个小时之后,忽然说头晕,然后就开始流冷汗,没多久就昏倒了, 刚刚医生检查过说没大碍,可是他的记忆恢复了,但是……他不记得你了。”
    张一萌:“……”
    张宁希看着张一萌,更加尴尬地说:“我们大概向他说了一下你,但他毫无印象。”
    等张宁希解释完全部,张宁简才恰到好处地开口:“我失忆以来的这些日子,承蒙张小姐照顾了。”
    张一萌愣愣地看向他,看着张宁简嘴角微微的笑,半响才摇了摇头:“哦,没关系,我有拿工资。”
    张宁简笑了起来,这回倒像是真心实意的:“工资是一回事,感谢是另外一回事,因为我原因还让张小姐失去了原本稳定的工作,真是万分抱歉。”
    太客套了。
    也太可怕了。
    张一萌下意识想要往后躲。
    但张宁简的话却还是传来:“所以张小姐离开张家之后,我会打一笔钱给张小姐,而张小姐可以选择回第一人民医院工作——当然,会是更好的职位——或者由我替你选择一个职位,大哥和二哥应该有你的联系方式,我会把工作岗位和条件,都发给你,由你自己决定。”
    他顿了顿,又加上一句:“真的非常感谢。”
    张宁简醒了之后第一件事是谢谢她,第二件事是遣散她。
    这真是张一萌无论如何也没想到的。
    她知道,她一开始就知道如果张宁简恢复记忆的话,自己肯定要离开张家,之前她甚至是万分期待的,尤其在经过了左享的事情之后,她应该更多此求之不得啊。
    可是张一萌怎么也没想到,这件事是由张宁简开口说出,而且洋洋洒洒,说的毫无破绽,在表达谢意的同时,也在他和张一萌之间划下了无形却巨大的裂缝,像一个星球破裂,一分为二。
    他提出那么好的条件,却字里行间都透出一个讯息:从此两清,谁也没欠谁哦。
    那么好的条件,只因为他懒得听张一萌的条件。
    用这样的方式封住张一萌的嘴,一劳永逸,耳根清净。
    他甚至不需要像以前那样借助张宁致的力量——从头到尾,他都没有看张宁致一眼,他自己就可以决策,他说的也都是“我”而不是“我们”。
    虽然他明明还在病床上,然而他的样子就像是在自己的国王里的帝王,高傲不可一世,却用谦虚礼貌的笑容伪装。
    张一萌瞬间就明白了失去记忆以前的张宁简是个什么样的人,和熊孩子截然不同,熊孩子直接而单纯,任何事情都清晰的表现在脸上,有什么想法也用嘴简单的语言来表述。
    然而张宁简却用这样曲曲折折的方式来与张一萌划清界限,张一萌甚至要长喊一声“谢主隆恩”才对。
    张一萌定定地看着微笑着的张宁简,偌大的病房似乎连空气都凝结了,打破这冰冻的是张一萌。
    她说:“不用。”
    张宁简询问似的挑了挑眉毛。
    这也是一个新动作,熊孩子以前从来不做。
    张一萌说:“钱和工作安排,都不用。照顾你,我拿的工资买的衣服已经赚到了,多余的就不必了。”
    她向张宁简点了点头示意,面无表情转身就出了病房,原本一向吵闹的齐菲也一直安静到现在,见张一萌离开,她跺了跺脚,以张一萌听不到的音量边翻白眼边看了看病房里的三个人一眼,说了句“我靠,有钱人真tm可恶”,就赶紧跑出去追张一萌了。
    躺着也中枪的张宁希和张宁致都没说什么,倒是张宁简颇为不解地扬了扬眉。
    张宁希头痛地说:“老三,你刚刚也太狠了。”
    张宁简不解道:“我认为我提出的条件还可以。”
    “不是还可以,是非常好,好到完全可以和咱妈两不相欠。”张宁希学齐菲翻了个白眼。
    张宁简一边掀开被子一边起身,声音带着笑脸上却没太多笑意:“咱妈?二哥你也老大不小了,角色扮演适可而止——我没事了,先回公司吧,我这么久没在,应该有很多东西等我处理。”
    ***
    张一萌站在医院顶楼,有点落寞地吹着风,齐菲没一会儿就赶到了,看张一萌这样子吓了一跳,说:“诶,一萌,你想开点啊,别,别跳楼啊……”
    张一萌:“……”
    “我干嘛要跳楼……”张一萌看齐菲那样子,忍不住笑了,“我跳楼干嘛啊。”
    齐菲咽了咽口水,说:“你还是别笑了吧,本来也不是很好看,这样苦着脸笑,就跟一根脱水苦瓜似的。”
    张一萌:“……”
    “我揍死你!”张一萌忍不住大笑着冲过来打齐菲,齐菲笑嘻嘻地抱住她,然后仗着身高优势把她往怀里一按,说:“算啦,想哭就哭。”
    张一萌的声音听起来闷闷的:“我哭什么啊,你不记得了吗,我说过,我最大的愿望就是张宁简赶紧恢复,我获得自由之身。”
    齐菲叹了口气:“你刚刚的表情可不是这么说的。“
    张一萌好笑地抬起头,表情也明朗了不少:“那是怎么说的?“
    “你的表情像在说——啊,我的熊孩子呢?他怎么不见啦!呜呜,我的熊孩子呢……”
    张一萌:“……”
    齐菲那个表情那个语调,她真的更想揍齐菲了……
    张一萌低了低头,嘴角带着笑:“嗯,其实是挺难过的……养了一个儿子,瞬间就不认娘了,哎。”
    齐菲摸了摸张一萌的脑袋:“算了,不就是一个熊孩子吗,没了就没了,以后自己生一个,可比这个白眼狼好多了。”
    张一萌哭笑不得:“什么白眼狼,这也不能怪他,他不记得我了,也不记得那些事情了,为什么还要管我叫妈妈对我好啊——他刚刚提出那些条件,也够仁至义尽了。我估计我提高要求,让他送我车送我房他都会答应。”
    “那个肯定没问题,”齐菲点点头,“不过问题是,你要的又不是那些。”
    张一萌嘴硬地说:“谁说不是那些,我不要那些要什么?要熊孩子?”
    齐菲笑而不语。
    张一萌:“……”
    “哎,你别这样看我了,怪膈应的。”张一萌夸张地抖落身上的鸡皮疙瘩。
    齐菲说:“你也真倒霉。”
    “嗯,从开始到结束,都莫名其妙完全不受掌控。”张一萌附和道:“谁说不倒霉呢。”
    “说起来……”齐菲说,“如果真的只是儿子还好,就怕不止是儿子。”
    张一萌瞥她一眼:“……你在说啥啊,没头没脑的,他不是儿子是啥。”
    齐菲说:“你们之间的事咯,我也说不清吧。反正我觉得如果只是少了个你所谓的‘熊孩子’,真没什么好难过的。就怕不止了。”
    张一萌想了想,又烦恼地抓了抓头:“不说这些了,都没意义了。诶,你帮我跟你爸说一下,我要回去上班了……继续当我的小护士。”
    齐菲点点头:“行,没问题,我永远是你坚实的后盾!”
    张一萌扁了扁嘴,说:“谢谢齐姐!”
    齐菲笑着敲她额头:“好啦,下去吧,没事站这里吹风,当自己拍电视剧呢!”
    张一萌嘟嘟囔囔地跟着下去了,趁着齐菲没注意,迅速地揩掉了眼角不受控的一滴小小的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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