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过程中,凌金只是把头像拨浪鼓一样转来转去,没插上一句,也不敢插,因为她一肚子不同意见,而他们的话语中显然没有给任何异议留下存活空间。沙本善悄悄按住“还泪盏”底部的“探罪之眼”,究查他们曾经犯下的罪,得到了五花八门的结果。他们有的喜欢欺负流浪猫,有的经常偷看异性洗澡,有的闯入邻居的家盗走白蚩皇的画像,有的为了跟白蚩皇握手而将挡在前面的人脑袋敲破,但都只是一些琐碎的劣行,如果幼稚与狂热并非十恶不赦的话,沙本善还真找不出对他们出手的理由。
    支开了几位白超粉,陈晟之说:“回去我一定要把那些画烧掉。”
    沙本善问:“什么画?”
    陈晟之说:“还不是那鬼扯的第十九届武林第一美男大赛,我女儿把前十名的画像全集齐了,挂在自己床头,成天翻来覆去看,跟着了魔似的。”
    提起美男大赛,沙本善不由想起了十多年前的传说,凌金却一下蹦起来:“别烧哇,把第五名的送我,就差这张了!”
    沙本善不禁刮目相看:“整半天你跟她们一路的啊?”
    凌金撇撇嘴:“不是,集齐十张就能兑换一只九蹄香猪,好可爱的。”
    蓝止歌忧心忡忡:“我觉得我们就算不被白蚩皇处死,也会被这帮白超粉恶心死的。”
    陈晟之说:“你不死之身怕什么,我可不能死得这么憋屈,大丈夫当战死沙场,被恶心死算怎么回事。”
    沙本善安慰他:“放心,快被恶心死的时候,我们俩就对殴至死,算是战死了。”
    “你们就没想过逃出这里,消灭白蚩皇吗?”一直在墙角闭目养神的乌云落忽然开口说道。
    沙本善耸耸肩:“谁不想呢,可我手脚被这弄不死的变态蛇绑着,恐怕没等我念完一句诗,那俩魔君就把我撂倒了,你又使不出神功,这位蓝兄弟除了死不了没啥特长,难不成让他抱起白蚩皇跳下塔去?”
    乌云落侧过脸去:“跟国师作对的又不止我们几个。”
    凌金马上反应过来:“对哦,五大魔君只有两个跟在他屁股后,那另外两个是跟你一边的?”
    乌云落说:“炎应天太小,他谁也不帮,鸠三劫归隐多年不问世事,但只要他知道我现在的处境,一定会出手相助。”
    这俩名字只有陈晟之认识:“控火魔君炎应天,问水魔君鸠三劫。”
    蓝止歌说:“可他在哪儿?我们在这半空中,怎样才能让他知道?”
    “他在三百里外的破烂窟静修,本来我也没法联络到他,但你们出现就好办了。”乌云落说着指了指沙本善的夜壶。
    师父本来说一天只能召唤他一次的,却依然爽快地出现了,而且乌云落一说计划他马上满口答应。这跟计划本身没什么关系,跟沙本善也没什么关系,沙本善想跟他看乌云落的眼神有关系,那眼神让沙本善想起了那只会下棋的金色蛤蟆。
    沙本善不知道师父是否认识问水魔君鸠三劫,也不知道他打算用什么方法去报信,这些似乎都不是问题,问题是天已经黑了,沙本善却还不想睡。因为恐高,沙本善总担心睡到一半塔会垮掉,加上周围一群叽叽喳喳的白超粉,沙本善只得拉着他们几个聊人生。像沙本善这种连生沙本善的人都没见过而且循规蹈矩十八年的可怜虫本来也没有什么谈人生的资本,不过这些日子的经历已离奇到足以回味一下。
    “死是什么感觉?”沙本善问蓝止歌。
    蓝止歌想了想:“没感觉,就像瞬间万物都消失了。”
    凌金问:“第一次不会觉得紧张害怕什么的吗?”
    “哦,第一次比较奇怪,我眼睛一闭,看到个女人,呃,她说自己是神,可衣衫褴褛、蓬头垢面像个乞丐,她问我转世想做什么人,我想肯定是回光返照产生的幻觉了,就随口胡诌道,这辈子活得太累,来生做个自在人吧,比如家财万贯的富商,谁知道她说好,然后唰一下就把自己胸口的破布扯了下来。”
    “这么变态!”凌金轻呼。
    “不是你想的那样,里面露出一层崭新锃亮的皮革,像镜子一样照射出一个画面,一间大宅子里住着位财主,金玉满堂,妻妾成群,就跟我当时头脑里想的一模一样。”
    沙本善讶异:“当场就给你兑现了?”
    “兑现了我还能在这里?那场景像连环画一样,接着我就看见了财主的痛苦,他怕小偷,怕绑匪,怕穷人造反,怕对头暗算,怕亲信背叛,怕妻妾谋害,怕一夜变成穷光蛋,怕遭遇意外没命享受荣华富贵,终日提心吊胆魂不守舍,活得毫无乐趣,最后在焦虑、猜疑和肥胖中死去。”
    众人唏嘘不已,陈晟之叹道:“咳,所以还是要做人上人,当皇帝才牛。”
    蓝止歌笑了:“历朝历代有几个皇帝得善终的?”
    凌金眨着眼睛:“要我就选当绝世美女。”
    蓝止歌摇摇头:“别想了,我当时还改口说要当个宠妃呢,结果她又给我看宠妃的命运,被迫离开青梅竹马的恋人,每天要取悦那个猥琐丑陋的昏君不说,还要面对一帮穷凶极恶的后宫女人,几经折腾后被打入冷宫,郁郁而终。后来我又换了好几个身份,大侠、驸马、诗人、重臣,无不劳心伤神,一生纠结,没有一个活得轻松自在的。”
    凌金问:“然后呢?”
    “那乞丐就说,众生坎坷,自在在心,本尊也无能为力,你既无缘来生,就了了今世吧。我就醒过来了。”
    沙本善说:“就是你刚遇到我们那次么?”
    蓝止歌说:“嗯,以前我从没死过。”
    陈晟之说:“那乞丐难道是阎罗王变的?”
    “人家是女的,应该是阎罗王的老婆,”凌金纠正道,随即又自言自语,“阎罗王有老婆吗?”
    蓝止歌又在众人的好奇催问下讲了自己的经历,他原本参军是为了给天下带来太平,让百姓过快乐生活,可从军后他才发现军队只会把天下带进太平间,让百姓去极乐世界。于是他开始为和平而奋斗,曾试图向平安州镇抚使请愿,希望能停止这场战争。人们都笑他是个疯子,只有一个不知名的传令兵被他的善举所感动,毅然与他同行。结果还没走出军营,传令兵就被当作逃兵抓起来砍掉了脑袋。蓝止歌没被处决,因为人们只当他是个疯子。
    陈晟之叹道:“你这样根本改变不了什么。”
    蓝止歌眼神坚定:“他们也休想改变我。”
    “他还是改变了些什么的,”凌金说,“那传令兵死掉了。”
    众人默然,沙本善忽然觉得屁股湿湿的,紧接着,一条巴掌大的鱼飞入凌金怀中。
    “发大水了!”有人惊叫起来。
    这可是一万一千一百一十一级台阶高的云中塔,四溅的水花让他们感到不可思议。但这并非梦境,只见塔中央水波翻腾,飘起一叶扁舟,舟上横卧着一位黑衣少年。只瞧了一眼,沙本善便感到心口一紧头皮发麻,这一刻浑身血液的流速似乎都缓慢了下来。此人长发披肩,面无血色,左右脸各有一道垂直的刀疤,与鼻梁构成一个诡异的“川”字。他一手半握拳放在嘴边,一手捏着一朵枯萎了的黄色小花,双眸微合,神态自若,却令人不寒而栗。
    “上……快上!”塔守的声音中充满恐惧,边喊边向后退去。傀魈蜂拥而上,黑衣少年不以为意,伸了个懒腰,将嘴边那只手的大拇指塞入苍白的双唇。(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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