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鹂迷迷糊糊的,耳边时不时传来模模糊糊的哭声,她好几次试图睁开眼睛,可是几次都是眼睛勉强挣开一条缝,勉勉强强看到几个人影,便又重重地合上了。
    她其实并不太清楚自己是怎么了,甚至搞不清自己是在睡觉还是处于别的什么状态,就那么躺着,只觉得额头上时而钝痛时而火辣辣地痛时而抽痛,嘴巴里头好几次被人灌进苦药汤,她下意识地想要抗拒,但是耳朵边传来月季的声音:“鹂娘,乖,吃了药你就能醒好了……”她虽然意识不太清楚,却还是乖乖张嘴配合着把东西喝下去。
    黄鹂又一次喝了一大碗的苦药汤子,迷迷糊糊地睡着,这一次她睡的很稳当,再次醒来的时候,并没有感觉到熟悉的疼痛,她脑子稍微清醒了一点,依稀想起自己是撞到了柱子上才晕过去的,只是思维依然有点混乱——周围的环境也有些混乱,耳边是熟悉的声音,却不是好好的说话,而是吵成一团。
    钱氏从得到女儿受伤的消息,气就没有消过,她万没想到女儿才离开家三天,便出了这样的事儿,等赶到章丘,看到女儿头上裹着布,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顿时整个人都疯了!当即便跟黄老爷闹将起来,要把黄鹂接回家去!
    黄老爷好说歹说算是说不清楚了,钱氏很清楚黄鹂现在的情况不适合挪动,但这并不能让她改变主意:“现在不回家也可以,那把东西收拾好了,等鹂娘一醒,咱们就立刻回家!才三天就弄成这样子,再待下去不是要丢了命了?”
    黄老爷气的跺脚:“你这是何苦呢?你要是想让鹂娘回家养伤,那好说,咱们就说养伤的事儿,现在扯这些有的没的有什么意思?”
    钱氏叫道:“怎么没有意思?你马上就要出海了,老大老二要是中了秀才,肯定都要到县里念书,我一个人在家提心吊胆的怎么过日子?让鹂娘回家,我放心一些!”
    黄老爷怒道:“你就为了你放心,就不想想鹂娘今后的日子了?她头破了,谁知道以后能不能长好,你把她带回家,是能给她找个好婆家还是能让她过得快活点儿?无毒不为好父母!越是这个时候,越不能带她回去,伤好了就让她好好读书,好歹考个秀才,这样便是额头上留了疤,好歹也能当个女先生!比你带回去不是靠谱多了!”
    不提黄鹂的伤还好,一提这个,钱氏哇地一声大哭起来:“我可怜的鹂娘,原本生的那般貌美,十里八乡也找不到比她好的,她什么人家嫁不得啊,现在可好,弄成这样,非要读书考学才有前程,这是造了什么孽啊,黄世仁!我就不该听你的,好好的读什么书,在家呆着安安生生地多好!”
    黄老爷冷笑道:“又都是我的错了?前几天是谁跟我念叨,来日鹂娘考中秀才,你也要威风一把呢!”
    这两口子不管不顾吵起来,只把黄鹏气的七窍生烟,狠狠地拍了下桌子:“吵什么吵,你们是嫌鹂娘跟陈大人处的太好了是不是?鹂娘病成这个样子,你们帮不上忙好歹别添乱,想吵架回家吵去!这边有我就行了!”
    黄老爷立刻闭嘴,钱氏呆了一下,忽然叫道:“大郎!不行,你赶紧考试去,这边有我跟你爹呢,你可不能耽误了考试!”
    黄鹏冷笑道:“你跟爹在这里还不如不在这里,我只怕前脚我走后,后脚鹂娘醒了也要再被你们气晕呢!”
    钱氏道:“我不吵了,不吵了还不成么,大郎,你都在这里守了两天了,再不去济南就要耽误了考试了!”
    这次黄老爷也赞成妻子的看法了:“大郎,我们不吵了,你赶紧收拾收拾去济南吧!你妹妹伤成这样,若是你的前程再跟着受影响,那我们可真没指望了!”
    黄鹏沉着脸说:“考试还有七八天呢,前阵子着急过去,是因为怕没地方住,现在魏彦那边准备了房子,我有地方住,等鹂娘情况稳定下来再过去也不迟,要不然就是去,也没法安心考试!”
    他正说着呢,只听一旁床上传来黄鹂细细的声音:“大哥,我已经醒了,你明日便过去考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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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啪”的一声,陈益南把一只杯子砸在了地上。杯子落地摔碎的声音十分尖锐,而她的声音更尖锐。
    “手下留情?他把几斤重的铜壶冲着别人扔过去的时候,可曾想过手下留情!”
    此时天色已晚,屋子里点了蜡烛,蜡烛台放在陈益南背后的两个高几上,陈益南背对着蜡烛,脸正在蜡烛的阴影中,屋里的其他人看不到她的表情,但也都能想象得到,她的脸色一定很难看。
    吴丰慌忙占了起来:“大人,下官也只是受人之托……”
    “受人之托?你做了十几年的主簿,什么话该带什么话不该带,难道你不知道么?”陈益南的声音猛地抬高了几分:“差点被打伤的,是袁嘉的外甥;躺在床上到现在还没醒过来的,是我的学生,你的老友的女儿!你带这种话过来,是嫌我还不够生气,还是嫌你日子过得太痛快了!”
    陈益南这话说的就十分的重了,吴主簿脸上刷地就冒了一层的汗,他磕磕巴巴地说“下官,下官……”
    陈益南摇了摇头:“不用说了,这件事没得商量,做出这样的事来,剥了他童生的身份赶出官学这种惩罚已经够轻了!我知道你是抹不开面子,可便是尹吉山自己赶回来了,只怕也没脸跟我求这个情!”
    吴丰哪里不知道这件事儿其实是没得商量的,只是这砸人的尹宏斌却是尹吉山的儿子。整个章丘县这一二十年才出了两个进士,尹吉山便是其中之一,本人如今又在外头做着县令,实际上是章丘目前本土走出来的最大的官了!这种情况下,尹家的人求到他面前,他实在不好完全不管,尽管自己儿子跟这个尹宏斌关系很差,但越是这样子,他越不好推脱——那可就把仇恨又拉回到自家头上了!当然究其原因,还是吴丰底气不足,谁都不想得罪,所以尽管很不乐意,但还是跑过来和稀泥。
    吴丰正坐着挨k,却听有丫鬟前来禀告:“大人,袁县尊求见!”
    陈益南点了点头:“请他进来吧!”
    吴丰听袁知县过来了,忙站了起来,片刻后袁嘉领着魏彦走了进来,冲着陈益南行礼之后,便开门见山地问:“陈大人,黄姑娘现在怎么样了?可醒过来了?”
    陈益南轻轻摇了摇头:“晚饭的时候下人说她睁了两次眼睛,只是还没等说话便又睡过去了,烧已经退了下去,应该不会有什么大碍了!”
    袁知县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没什么大碍就好!!”
    陈益南点了点头:“大夫说她最迟明天就能醒过来,袁知县,你让你外甥把行李收拾收拾吧吧,明日等鹂娘醒了,他也就不必在这里呆着了,赶紧去济南,莫要耽误了考试。”黄鹂这一下子,等于是替魏彦挨的,虽然事后查出来,扔花瓶的是邵藻昔日的同窗尹宏斌其实并不是想要砸魏彦,因前一日被邵藻削了面子,当日又见邵藻春风得意,正好喝了酒,酒劲上头便扔了酒瓶过来,瓶子是正面砸向邵藻的,倒也没想把人砸坏,只想吓唬他一下,那天大家砸酒馆,漫天飞酒瓶盘子的!他是真没多想,只是喝酒了准头不好,那瓶子这冲了告辞走出去的魏彦的后脑勺就过去了——正面的来好躲,可这冲着后脑勺过去的,要没有黄鹂挡这一下子,别说去考试了,一个不好,魏彦的命兴许就交代在这里了!
    在这种情况下,魏彦又怎么可能跑去考试?黄鹂昏迷了两天,他就在章丘呆了两天,虽然不能守在黄鹂病床前,却也是每天都跑到陈府好几次的。这会儿陈益南知道黄鹂已经快要醒了,便也不想再让魏彦耽搁下去:本是黄鹂救了魏彦,可他若因为这个耽误了考试,说起来反倒好似欠了他这边的人情。
    袁嘉长出了一口气:“只要黄姑娘性命无忧,那下官便放心了。咳,陈大人,下官今日前来,却不止是为了探问黄姑娘的婚事,而是有事相求。”
    陈益南道:“你说吧!”
    袁嘉再次清清嗓子:“是这样,黄姑娘为了阿彦受了这样重的伤,虽性命无忧,但只怕容貌上却是有所损伤的,此时并非家姐家中说一声谢谢,送些礼物便能弥补的……所以今日我前来,是想要跟大人商量一下,其他的弥补方式。”
    陈益南面无表情:“你想出什么弥补方式了?”
    袁嘉笑了笑:“阿彦今年十六岁,尚未婚配,我打听了一下,黄姑娘也并没有定亲,黄姑娘知书达理,阿彦甚是喜爱,既然如此,不如给这两个孩子定下婚事,这样岂不两全其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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