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天府,邢府。
    老总管行经长廊,见一修长白影走过,霎时呆住,待望清其面貌,整个人更是机伶伶地打了个冷颤。忍不住揉揉眼,再细看,人影依旧存在,不相信地举首睇著天。日头分明极大,莫不成人老了就容易会有幻觉?
    “总管?”喜宝的呼唤让老总管低下头。“您这么认真,天上有啥子好看的?”有神仙还是有怪鸟?学著他昂起颈子,却只觉日阳刺得人头昏脑胀。
    “喜宝?”见到是活生生的来人,老总管一愣,心头放松了些。跟著讶道:“你不是去岷州看亲戚了吗?”说那个亲戚得了什么什么会掉毛的大怪病,要是不趁现在快去看一看,确认光头后的样子,怕以后就再也不认得了。
    “呃,是啊,回来了嘛。”喜宝擦著流至下巴的汗水,日夜兼程地赶路赶了数天总算安全抵达,可以稍稍松口气,轿子从后门进,所以也没让人通报了。
    “你叔叔还好吧?”老总管心有戚戚焉地问道,哀悼自己也日渐稀疏的白发。看来他也得去给大夫治治,顺便问问这种病是不是还会引起眼花。
    “啥?”喜宝张嘴,而后才猛然想起自个儿之前的胡诌:“好好好,怎会不好?我已经把我家大叔没毛的模样记得一清二楚,放心吧。”笑得好勉强。连他随口的唬弄都这般牢记,不知该喜还是忧。
    “那就好”一抬眸,却睇见那抹白影朝他们走近,老总管咽了口口水,道:“喜宝,咱们府邸风水一向很好,尤其是后头那个荷花池,更有画龙点睛之妙,最近发生了这么多事,我前几日才让人去清得好好的,期盼能改运,但是”
    喜宝是愈听愈迷糊:“但是?”
    白影没有离去之象,老总管不敢再乱瞄,抓住喜宝瘦小的肩膀,面换个方向,死命盯著他,抖著声问道:“喜喜宝,你有没有瞧瞧瞧瞧瞧见什么怪东西?”
    “啊?”干什么一副活见鬼的样子?喜宝动弹不得,只好转著脖子瞅瞅四周。
    “没有啊,哪里有什么怪东西?”不得人心的主子倒是有一个。
    “呃?”糟糟,喜宝看不见,他却看得见?肯定是大白天撞了鬼。老总管冷汗涔涔,背脊开始发凉:“不会的,不会的,打娘胎出生,我就不曾见过这种东西,如今怎么”天眼开?
    喜宝觉得他好古怪,退了两步挣脱他的手,却见他还是不知在喃喃自语些什么。他也不想管了,只快速地道:
    “总管,我是来请您吩咐厨房煮一些热食,然后送到主子房里,我现在要去准备乾净衣物”小跑步地走开,又突然想起:“对了对了,还有主子喜欢喝的茶也别忘记啦!”一溜烟地办事去了。
    老总管张口结舌,瞪著他消失的背影,身后让人发毛的足音则刚好停下。
    “总管,一回府就得麻烦你了。”温和的轻语,实在让人跟可怖的鬼魅连不上关系。
    老总管很僵硬地回过头,对上一张甚为美丽的带笑脸庞。双目发直了好久好久,才艰难地吐出话:
    “主主主主主主主子?”老总管逼迫自己进入状况,心里有个明白了。眸子随即泪湿蒙胧:“您您回来了这般地千里迢迢”错了,错了!他根本一直都弄错了主子被绑之后没有立刻遭到杀害啊!
    原来啊原来今日才是主子的头七呀!呜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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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收回木盘上的碗碟,祖言真抬头,多朝木屋看了一眼,才转身离去。
    每日她都会亲自送饭,但意真还是不肯见她,有些泄气了。不过,现在她知道意真并不是因为恨她才如此做,所以即使灰心却不致丧意,她还是会再来的。
    走回寨里,马上面对的是一连串的处理和状况。
    “少主,昨日又有三个人出走了。”巴爷报告道。“从寨主失踪之后,离寨的总共有一十八人。”拿起毛笔,在册子上做个记录。
    “嗯。”祖言真点头,没有特别生怒,仅问道:“他们拿走多少东西?”
    “就咱们放在内室里那些。”巴爷笑道。他们一定觉得这寨子真差劲,白花花的钱财也不顾好。
    “那就好,他们想走,就走吧。”赤焰寨不会强留。
    “少主,我觉得你对那些叛徒太好了。”戚爷在一旁抱胸。“他们这样算是背叛了咱们耶,怎么你还故意准备好银子摆著,让那些个混蛋当盘缠?”虽然说主要的粮食银两已移到别处安放,但他就是不明白少主为何要特地挪出一些,放在那儿给人取用。
    “戚爷,咱们寨子里有许多是农夫,会来做山贼也是迫不得已,既然他们觉得不适应想走,那么硬要他们留下也没什么作用。”朝廷赋税极重,有些地方的农家几乎快无法生存,在生存的本能及对朝廷的不满之下,难免走上此途,若是愿回头,她不会不给机会。
    “你少主,你这样不是摆明了让人利用吗?”戚爷不平道。快活不下去的时候就找个垫被靠一靠,等清醒过来突然大彻大悟到自己做错了事,要拍屁股走人之前还不忘拿些值钱的玩意儿,当这里是善堂?天底下有这样便宜的事么?
    祖言真微顿,才低声道:“咱们也是利用了别人啊。”
    “啥?”
    巴爷插了嘴:“老戚,你就别穷嚷嚷了,我让你去盯著人,你有没有什么发现?”
    “盯人?”祖言真闻言疑惑。
    巴爷随即答道:“少主不晓得吧,我这边有几个名字,都是意图想要趁机作乱的家伙,我让老戚看着,有歹念的就立刻丢出寨。”
    她一愣,随即掩住额,遮去眸里的酸涩,轻声道:
    “真是辛苦你们了。”她心里知晓,其实这寨早已四分五裂了,会这样?沃你俏?似渌?坏胤饺サ娜耍?褂腥冒5?苡幸桓龌乩吹拇λ**钦庋?患苹乇u匕锼你娌恢?萌绾蔚佬弧?br />
    “不辛苦,我也只是照著那小子说的做而已。”巴爷微笑。
    “咦?”她从手中抬起视线。
    只听巴爷道:“几个名字都是那邢小子要离开前给的,我跟老戚只负责办事而已这小子挺关心咱们的,不是吗?”他笑。
    小子实在是太厉害了,居然将这里的情况摸得如此透彻,本以为他只是爱装傻所以跟人亲近,不料却在旁人完全无所觉中观察了这么多消息。若是问他巴爷为什么要接受小子的意见,倒不如问他有什么理由不接受?
    如此细密的心思,真让他臣服。再说,这姓邢的小伙子若是欲加害他们,绝对会在离寨之前的最佳时机动作,结果他没有,那就表示至少他现在是可以相信的,这点东西他巴爷还看得出来。
    祖言真有些反应不及,想到邢观月离去之时对她说的话,她不禁又面上发热。她真怪,这样好怪。
    “这那真是谢谢他了。”一时间,脑子里只能挤出这句话。“对了,巴爷,不是收到消息要讨论吗?你说地形很险要的,快把地图拿来吧。”转移话题回到正经事。
    她不知道自己心底那种浮动的情绪是什么,好乱、好杂,缠绕得她难以脱身。还有很多事情必须要做,没有时间好好厘清,她得缓缓,再缓缓。
    巴爷瞅著她,戚爷则望着两人,搔了搔头,压根儿搞不清楚。
    “去他个爸子。”他啐一声。
    又打哑谜?他不懂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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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主子,您这回进宫,一定吓死大家。”喜宝背著手,煞有其事地踱来踱去。“因为每个人都以为您死了嘛,一个死人突然出现,没有人不会惊讶的啦,就像总管嘛!还说您是头七亡魂归呢不过这也不一定,因为您太没存在感,可能不会吓著人,反而会被误认为新上任的官咧”
    邢观月一身朝服,绋袍翠玉更衬得他白净无瑕,俊美不可方物。一点也没被杂音影响,他只是端正地坐在椅上,垂眸静待。
    喜宝不甘寂寞:
    “主子啊,您怎么不喝茶?人家好心端来的,虽然已经冷去不过我说,这皇宫真漂亮,就算是偏殿,也真是金碧辉煌的紧,不管来几次都觉得好漂亮哪”伸出手摸摸大红色的柱子,上面还有华丽到令人叹为观止的雕花,他暗啧一声,呸道:“民脂民膏。”
    回过身子,主子还是动也没动,他受不了了!大步走到邢观月身旁,他站在他面前叉著腰:
    “主子啊!咱们到底还要等多久?每回进宫都得等上大半天还不一定能见著皇上,为什么您不生怒啊?”人人都说主子是只病猫,所以任著欺负,不知被讲了多少坏话,主子不气,他气啊!
    主子明明明明比别人都还有脑袋、明明高人好几等的!
    邢观月不言不语,双手整齐交握,长睫依旧半垂。
    “主子!”他恼叫了一声。是主子允的,要他当小厮,要他有什么想法都诚实地说出来,被罚他也认了!
    “我用不著生怒。”邢观月姿势未变,优美的唇瓣微启:“因为有人会帮我出气。”
    “啊?”喜宝皱著眉。这么自私自利的地方,谁会帮他?
    “你上回在宫里跟小太监打架,是不?”缓缓问道。
    “那那又怎样?”这么久的事了,现在还要算帐?
    他半敛的美眸轻抬:“理由呢?”
    喜宝一怔,回想了想,旋即满脸通红。
    “我我可不是帮你!”可恶啊,主子居然连这种事情也晓得,他到底是神通还是神算?“只是看那个小太监太骄傲不顺眼而已!才不是因为他说话太难听去替你抱不平的!”一急起来就此地无银三百两了。
    “喔”邢观月淡淡扬起优美的嘴角。“喜宝,我一点也不生怒,因为有别人会帮我出气的,知道么?”好美好美的笑容。
    喜宝看到他那代表得意的笑就恼,红著脸颊走至旁边的座位,一屁股坐下。
    “我不管你了啦!”去给人骂死好了,讨厌的家伙!
    才告一段落,门外就有人欲进,喜宝一瞧见来者,赶紧起身,恭敬地站到邢观月身后。
    邢观月也站起,朝那人拱手:“严大人。”
    被唤严大人的壮年男子已有半头白发,年纪约莫六七十。此人就是现今内阁首辅,严嵩。
    “邢大人,别来无恙啊?”一副有礼。
    邢观月淡笑道:“托严大人鸿福。”
    严嵩掀起袍摆入座,外头立刻有小太监进来斟上一杯热茶。
    “耳闻邢大人遭劫,严某甚为担心,即使是邢大人死讯传得满天飞,严某也不甚相信,如今看来,邢大人当真是福星高照。”
    嗯呸!黄鼠狼给鸡拜年!喜宝在心里不屑。
    “不敢当。”邢观月跟著坐下,始终低著首。
    “呵呵”严嵩笑了笑,道:“咦?邢大人今日进宫,所为何事?”
    “是要面圣。”仍然有礼。
    “哦?是该是该,人安全,的确该上报一声。”不过没经他同意,谁敢引见?严嵩眼神一变:“皇上以为邢大人已死,正要翰林院择才递补,邢大人得赶快哪不过,这两日皇上在西园静养没上朝,怎么没有人通知邢大人么?”
    不是你故意让咱们等的么?喜宝愈听愈觉得反胃。
    “这样么?”邢观月依旧没有看着对方。“多谢严大人告知,邢某告辞了。喜宝。”行了个简单的礼,就要移步。
    “是!”听到可以离开这像是囚牢的地方,喜宝精神都来了。
    “邢大人,何故走得如此匆忙?严某很想和邢大人叙叙哪。”他端起茶杯啜饮。“毕竟,严某和邢大人的义父也是旧识啊。”抖著肩膀轻笑。
    邢观月闻言,停下步伐。
    跟在后头的喜宝差点一头撞上,偷眼瞧着他,只见美丽的侧面失去笑意,凝结的表情让人感觉有如般霜雪冰冷,冻结人心。
    只听严嵩道:
    “若是严某没记错的话,邢大人家乡天灾不断,自小失去双亲,两岁之后被带到京城收养,得以重新开始。邢大人的义父对邢大人真是恩重如山哪!”不过,好人通常活不久的,尤其是,居然胆敢和他严嵩作对。
    想上书弹劾他?未免太自不量力。皇上只顾著研究方术丹药,如今朝政几乎他一人掌控,朝廷里有多少他的同党,和他斗?哼!
    放下茶杯,他不再客气,续道:“我看邢大人也别见外了,你不倚靠任何一边,就算再低调也会遭人攻击。连没用的户部尚书也因为明白自己有把柄落在你手里,而教唆他人对你进行掳绑,给予警告;没有杀了你,是因为他太犹豫怕事,担心一发不可收拾。可惜的是,户部尚书不仅生性胆小,还很愚笨,自以为找了该死的山贼当替死鬼就不会被联想到,不仅一箭双雕,更只需旁观静待。却没料你早就心里有数,反而给了你充分的时间机会和理由反击。”他查得一清二楚,令户部尚书入狱的密函,笔迹就是出自他手。
    那囚于牢中的户部尚书,大概到死都想不通为什么最后是被东厂阉党所害。
    只要做个小动作,便能让敌人完全失败,还用不著弄脏自己的手。这是他在意邢观月的原因,这样的对手实在太可怕,他根本不能预料。
    一大串复杂的推论让喜宝听得眼都发直了,拼命地瞪著前面的人。
    邢观月慢慢地回身,他没抗辩、没解释,甚至可以说没听进去。仅仅微笑地问了一句:
    “令郎好吗?”
    严嵩眯起眼,瞧不出他的真意。
    “听闻令郎位居要职,肯定表现十分之好,而非如外传严大人运用关系,使得宾客满朝班,姻亲尽政要的了?”邢观月笑得好和善,又突然移开话锋:“对了,严大人,鞑靼俺答汗屡次南侵,北方军情紧张,后援军粮百万又到哪里去了呢?”
    短短几句话说得温温文文,却一针见血地暗喻严嵩通引私人入朝为职,又将重要军粮给贪污掉了。
    “噗!”喜宝喷笑出来,赶忙捂著自己嘴巴。
    严嵩脸色本就难看至极,连一个小童也在他面前放肆,他愠怒道:
    “邢大人,这狗奴才看来是欠缺管教,哼,当真是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下人!”
    说他是狗?他还真想咬他个头破血流呢!喜宝鼓著颊,捏紧了小拳头,好不容易才忍住没反唇相稽。
    “啊。”邢观月一笑,道:“的确是什么主子就有什么样的下人,不过喜宝虽年幼,但也还算是顶天立地的男儿汉啊。严大人此言深奥,原来,贵府中的奴才都是畜牲?”美颜带著些许困惑。
    所以这个姓严的奸臣就是个大大大畜牲了?哇哈哈哈哈!喜宝举手压紧了嘴,忍得眼泪都快流出来了。主子好!主子妙!主子呱呱叫!
    “你!”被当面给上难堪,严嵩简直气煞!
    “既然皇上在静养,那么邢某不便多叨扰了,告辞。喜宝,别这样笑,多没礼貌?咱们走了。”很敷衍地稍稍斥责。邢观月头也不回地跨出偏殿门槛,一点面子也不给。
    严嵩在他离去之前撂话:“你竟敢如此?朝中大臣多投靠于我,你知不知道你得罪了我,就等于得罪了整个朝廷?”不是妄言,而是事实。
    “不知道。”邢观月答得俐落。拾起眸,对上严嵩的视线:“奉劝一句严大人最好别再惹我。”他的语气瞬间森冷,温雅的双目也在霎时变得阴沉无情,让人无法克制地打从心底发毛起来。
    不再多语,他带著喜宝离开。
    严嵩忿忿难平,一掌击向身旁的精致木几。“碰”地一声,震人耳膜。
    这个邢观月,若不能收为己用,就一定得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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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主子,您刚刚说得真好啊!”简直漂亮极了!喜宝边挥拳边道。他就说嘛!主子是很厉害很厉害的。他抱著胸,学道:“不要再惹我。啊哈哈哈哈哈!您没见那个老头的脸多扭曲。”他做了个像是上吊的鬼脸。
    “你觉得很有趣么?”邢观月望着前方,淡淡问道。
    “很有趣啊!看他被您堵得什么话也说不出来,真爽快!”喜宝击掌笑道。
    “是么?”邢观月垂眼,睇著自个儿身上的朝服:“我只感觉再也没比这些更无聊了。”勾心斗角、明争暗战,这一切,他不仅倦,更厌。
    他想要更简单、更纯粹想要一个单纯且直接的人淡淡地扬起唇,适才不悦的情绪渐渐模糊了。
    咦?喜宝没漏掉他周遭柔和下来的气流。
    “喜宝,上次交给你的信送到了吗?”他望着远处问道。
    “是。算算日子,应该是到了。”他可是嘱咐快马送抵,到了好些天了吧。
    “这样啊”邢观月倾首,轻笑道:“她一定会很欢喜吧。”真希望能看到她毫不矫饰的表情。
    喜宝呆呆地瞪著他,眼也不记得要眨了。
    因为主子那么温柔的笑容,他还是第一次看到呢!
    主子平常虽然一直在笑,但总感觉不是很真心,背后一定都会有某种含意,像是对他喜宝,要不恶戏玩弄,要不整人耍人。
    从没见过这样乾净的笑容!
    她?她是谁?那个女山贼红毛怪吗?主子在那山寨里,到底发生了啥事让他这么愉悦?
    邢观月无视他打量的视线,像是突然想到般,道:“喜宝,你知道么,下棋除了要会布局,更要有耐心。”
    “啊?”没头没脑的,谁听得懂?
    他微笑不答,擅自做了结语。
    “咱们回去吧。”
    他会很有耐心。这几年都等了,不在乎这一点点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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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主子,水还可以么?”屏风后,小喜宝探头问道。
    “行了,你下去吧。”邢观月一挥手,让他退下。
    待喜宝带上门后,他解开自己衣裳,进入还冒著薄薄白雾的大木盆中。温热的水流包覆住他的身躯,很快地便将肌肤染上红潮。
    回京后难得的放松,让他几乎舒服地叹息。
    连续九日,他天天进宫,却因严嵩的从中作梗而始终无法顺利面圣,看来,他那一天的确是激怒了他。
    也罢。其实见不见皇上没什么差别,他只是要让严嵩认为他急于挽回内阁大臣之职而已。目的已达到,他也可以静观其变了。
    他不会这么轻易忘记忘记这朝政有多么腐化。
    他的义父为一监察御史,亲如他的生父,一生尽忠效国、鞠躬尽瘁,就如同教养他这个没有血缘的儿子般,从不求半点回报。
    严嵩知皇上奉道教神仙且喜好方术,便投其所好,进而得到宠信,成为内阁首辅:皇上逐渐不早朝,在皇宫里炼丹,政权则落入严嵩手中。严嵩却贪赃枉法,专国弄权;此后,朝廷更是走向腐败。
    在他被拔擢入阁前,义父决定上谏弹劾严嵩,却不料在众臣之前被羞辱,当庭杖打,虽没有命丧皇殿,但伤势严重,加以忧怨难消,回府后半年就抑郁而终。
    在榻前,义父悟到当朝被侵蚀程度已非独力可以挽回,在极痛心下去世。
    而后他入了阁,冷眼旁观所见所遇之事,不争斗不出声,也不加入任何一势力党派。
    这种无聊游戏,他们去玩就够了。
    每个人都说他软弱,只有严嵩老谋深算,没有对他放下过戒心。严嵩一方面网罗党羽,另一边铲除异己,丑陋的事态,他看得不能再多。
    别说什么螳臂挡车,即使他的确有那个能力取代严嵩,但只要有那样听信谗言且荒废政事的皇帝,就会有第二、第三个严嵩,他仅有一人又能撑多久?
    这样的在位者,根本不配让他这个臣子效忠,所以他不想费力气改变任何事。
    他是不义、是不忠,也是对整个皇朝的失望和了悟。
    义父穷尽一生只为国,却是那般的下场,这样的愚忠,究竟哪里好?死了就什么都没了,不是么?
    史书总列忠臣奸臣,他没那么伟大想救天下,也不必名垂青史,只要替义父找回一个公道。
    有些凉意,水冷了。
    “啊。”他还真是愤世嫉俗啊,邢观月回神,无声地笑了笑。他开始怀念被掳的那段日子、不用接触这些事,不用面对这些人他更想念那“其言也真”“可别著凉了才好。”卧病在床那种感觉,他不喜欢。
    从大木盆中起身,他将湿发从颈后撩至左侧,拿起一旁喜宝早已备好的中衣套上,正待唤人进来服侍,不意却听到了有怪声音。
    他拉整好衣襟,走出屏风,听得是从内室那边传来的。
    慢慢地?夭剑你挥芯?牛?埠廖藓e拢?皇窍胫?郎?衾丛词鞘裁础r话闳酥豢此?さ梦娜酰?涫邓?ㄗ硬唤龇浅4螅?跋辗改训木?窀?俏奕丝杀取?br />
    才踏进没有烛火照明的昏暗内室,一阵凉风就吹抚进他衣衫单薄的身子。他顺势看向窗户,没有明显被破坏的痕迹,却是半开著。
    喜宝做事细心,不会忘了关,那么——
    一道黑影从他右边疾疾窜出,立刻贴上他后背!
    “别吵!”不速之客微喘,箝制住他的行动,压低了声道:“告诉我——邢观月在哪里?”嗓音有种独特的沙哑。
    邢观月闻声一顿,窗外的月娘慢慢地从云后露脸,他也就著那清明的月光望见了来者的面貌
    “咦?”“啊?”
    四目交会,两人都同样惊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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