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律的眼睛,既不像海洋一般盛满柔情,也不像铁器一样锐利冰冷。哪怕海莉西从这样近的距离观察他,她也看不出任何东西。
    里面空空荡荡的,比隐去星辰的夜晚还要黑暗。
    没有情绪,没有欲求,也没有生机。海莉西不敢将目光长久地停留,好像下一秒他就会将她也拽入那片深渊。
    她思考了一阵那个空缺的位置,大裁断官与大监察官平起平坐,自己年纪轻轻并不一定足够胜任。更何况,她若是真的去了,整个北境军队就彻底乱套了。
    于是少女摇摇头,认真的神态不似作假:“我可以为你举荐另一位更合适的人选。”
    谁知希律直接伸手捂住了她的嘴,脸色也变得铁青。
    如果海莉西知道他指的是皇后之位的话,脸色一定会比他还差劲,但她疑惑地眨了眨眼,不理解他为什么突然发疯。
    眼看谈判有即将破裂迹象,她只好囫囵点点头,含糊不清地答应了。
    “好吧。”她从他手心里挣脱出来,喘了口气,“既然这样,那我们明天就启程出发,远东的战事不能继续拖下去。”
    海莉西需要重新规划棋局了,冬翼骑士团接下来至少有半个月无法从远东战场抽身,她的进攻策略也要调整。
    兰斯这颗强大的棋子被抛出了棋局,北境王靠魔法笼络人心已经不现实了。而现在她必须要亲自奔赴远东,才能判断下一步该如何翻盘。
    圣心骑士团的第二支队伍会在一周内赶到隆贝城,第一支队伍则会从北境进入远东,无论如何,海莉西的兵力并不输希律。
    思及此,她心情好了一些,见皇帝依然盯着自己,海莉西主动缓和气氛。
    “我也很期待坐上那个位置的时刻,陛下,毕竟我当一位寂寂无名的修女已经够久了。”她眼底亮晶晶的,已经在盘算坐上皇位之后要如何折磨希律了。
    希律没想到她的态度在短短时间大转弯,但他对这个回答还算满意,也就暂且不计较她是不是又在谎话连篇哄骗他了。
    反正最终谁也无法忤逆他的命令,不是么?手段如何并不重要,只要她永远留在他的眼前,再也不会丢下他的东西消失不见,这就够了。
    两人离开教堂前,海莉西回头望了兰斯一眼,刚才她假借砍他的时候悄悄刺破自己的手心,抹了一些血在龙身上。
    就在这时,她手心的伤口开始慢慢痊愈了。
    海莉西听到了熟悉的心声:“主人……主人不要走……”
    再等一等,兰斯。很快我们就能再见了。
    监察骑士的队伍靠近那座几乎与雪堆融为一体的城市时,士兵们都已经精疲力竭。
    他们迫切地希望早日进入坦桑城,这座贫瘠狭小的城池,此刻已然成为这批骑士们心中最后的避风港。阿尔缇诺率领部下离开远东的哈萨堡后,一路遭遇了大大小小不下十场战斗,蛮族在雪地中的战斗勇猛且疯狂,几次将这队兵马困入包围圈中,他们尚未进入北境境内,监察骑兵已折损近一半。
    这个抉择的代价之大,令阿尔缇诺也始料未及。他率领最忠诚的骑士们趁夜色离开,背上弃城逃跑的罪名,但遭遇的阻挠却远超想象。
    每到入夜时清点伤亡人数时,沉痛的罪恶感便煎熬着他。按照父亲所说,柯林斯家族已经落入绝境,仅存的监察骑兵随他流放远东,他们的亲人已经在龙的火焰下化为灰烬。
    尽管从向皇女立下效忠的誓言时他就预料到这一天终会来临,可阿尔缇诺从没想到,这份代价如此沉重,重到让整个家族走向毁灭。
    他身后再也没有退路了,唯有相信海莉西不会让他的努力付之东流,这个信念支撑着阿尔缇诺咬牙抗下无数次蛮族的进犯,以断尾的决心带领部下冲破封锁。如果这条路注定布满荆棘,只要想到他不是孤身一人,阿尔缇诺便还有力气继续战斗下去。
    当远远望见那座熟悉的小城时,监察骑士们已经花费了比正常赶路多一倍的时间。
    希望一切还来得及,阿尔缇诺心底的猜测愈发坚定起来,现任蛮族首领冒独进犯的目标并非远东,只是为了抢回他混血的妹妹。
    然而坦桑城静悄悄的,周围既没有城防也没有扎营,派出去的先遣兵许久未归,监察骑士们已经等不及了。
    他们能躲过敌人的袭击,但无法躲过风雪无时无刻的侵袭,寒冷比蛮族的弯刀更锋利,一块一块剜下他们的肌肤,让手指再也无法弯曲,最终与冰雪化为一体。
    阿尔缇诺心里觉得荒诞,自己在帝国的身份仍是北境领主,此时却连踏入北境的城池都不敢。
    监察长挥了挥手,示意骑士们布下战斗的阵容后随他入城。
    坦桑城的城门大敞着,就像他与海莉西分别的那一天一样平静安宁。
    街道上静悄悄的,积满了皑皑白雪,骑士们的马踏上去足以没过马腹。
    这股近乎诡异的平静终于被一匹战马的翻倒打破了,摔下马的骑士骂骂咧咧地起身,脸上的表情却变得恐惧起来。
    他扒开雪地里露出一角的布料,捧出一颗已经冻硬的头颅。
    阿尔缇诺认出了头颅的主人,坦桑城的现任城主,季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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