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几分鐘后,激动的心情终于得到了平缓,我问他不用继续上班吗?他说他刚刚已经请好了接下来一整天的假。难怪刚才他同事一脸震惊,虽然我认为穿着制服的站务人员那样直接翻过闸门也是让人惊讶的原因之一。
    现在的时间还很早,也不过早上十点出头。路和穆悄悄牵起我的手,在走出监视器死角的那一小块空间时,他轻轻笑着问我:「我想你应该比较有经验,接下来我们该去哪?」
    只有自己一个人时,我对自己的行程安排就是就无规划可言。想到去哪就去哪,就像海洋上的一叶扁舟,流波逐流,完全不用在意想去的地点会不会太远。累了就直接在车上睡,睡过站了也无关紧要,临时更动计画也已经是家常便饭。而现在真要带着另一个人循着先前的模式消磨时间,我想了半天,毫无头绪。
    路和穆不以为意。当我们走出捷运站,面对正牌的阳光普照,我们不约而同地松开彼此的手。我跟在他身后走,不知道他的目标会是何处,而他像是看透我的心思般,我没开口,他便先为我心中的疑问解惑,「既然不知道该去哪的话,那就到我家吧?」他微笑着询问。
    我瞠大了眼睛,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他:「这样的进展也太快了吧?」
    路和穆立刻笑了出来,「你又不是没来过我家,还是你想到什么地方了?」
    「才没有!」我大声反驳,但我从他的表情读出他的想法,他显然不信我这一套,「我只是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而已。」
    「不然你要反应什么?」他又问,登时,我哑口无言,「不闹你了,先到我停车的地方,我再载你过去吧。」他衝着我微笑后,才比了比他停车的方向。
    正当我要跟上他的脚步时,我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路和穆停了下来,回头看着我。我接起了这通电话,连声「喂」都还没出口,便听见我母亲冷冽的问句:「柏安,你现在在哪里?」
    我看了路和穆一眼,才捂着电话,小声地回答:「妈,我在公……」
    「你别骗我了!刚才你何叔叔打电话过来,说你四个多月前就跟公司递辞呈了。我不管你在什么地方,现在立刻给我回来!」语毕,母亲不给我开口解释的机会,便掛上了电话。
    路和穆一眼就看出我表情的变化,关心地问道:「怎么了吗?」
    我深吸了口气,「被拆穿了。」他不解地看着我,「我没跟家人提过我擅自辞职的事,而且我还忘了,我先前工作的地方是我爸一个朋友投资的公司。大概是我爸他朋友心血来潮关心我在公司的情况,才发现我已经离职……刚刚是我妈打来的。」我开始觉得有点头痛,「我得先回家一趟。」
    「那也没办法了。」他无奈地笑了笑,顿了一会儿,才伸手摸了摸我的头。
    被摸头的感觉很奇怪。我看着路和穆,他没有收回他的手,反倒是上癮似地把我的头发弄得很乱,「和穆,我的年纪比你大。」
    「可是我觉得你现在好像很需要有人摸摸你的头。」他毫不在意地开口。「放心,我想不会有事的,你母亲应该也只是想知道你为什么会辞职的原因,老实说的话,一定不会有问题的。」说完,他又多揉了几下,才终于罢手。
    我抓了抓被他弄乱的头发,无奈地叹了口气,「希望如此……如果家人不谅解我,而我被赶出来的话,你要收留我吗?」我看着他,心中满怀着希望。
    「如果你不介意和我睡同张床,而且还得跟猫抢床睡的话。」他想也不想地回答。
    这时,我的心里突然有了点想法……
    其实我的家人一向很开明。不管做了多荒诞不羈的事情,只要能够说出一个足以让父母信服的理由,他们向来不会干涉孩子太多,这正是方家对孩子的教育方针。于是当我回到家,面对没去上班,坐在客厅等着我给他们一个解释的父母,我如同路和穆所说的,诚实地告诉他们我之所以会离职的原因后,他们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
    「我觉得人生不该浪费在没有意义的事情上。」
    「柏安,你觉得上班工作没有意义吗?」父亲安静了一会儿,开口问我。
    「对于别人是否存在着意义,这我无法断定。但是对我而言,一个枯躁乏味,每天都得像个没有自我思考想法的机器一样做着重复的举动,只为了赚取金钱的行为,这对生命是一种污蔑。上帝造人,是要让人感受世界的爱与美好,而不是将生命侷限在一个狭小的空间内。若是继续工作,我将看不到世界的宽广,也找不到人生的意义。若是我无法从中学习到任何事情,那么,工作对我来说,确实是件相当没有意义的事。」我想也不想地将我的想法说出来。
    母亲长叹了口气,「早该知道你这孩子歪理一大堆。」
    由此可知,母亲已经认定我是块不可雕的朽木,然而父亲还不愿放弃地继续问我:「那好,如果你觉得待在那里工作,你找不到生存的意义。那离职之后呢?到现在四个多月的时间,你找到了什么可以证明你存在的事?」
    听见父亲的这句话后,我立刻想到了路和穆,「爸,这点我可以明确的回答你,我用爱情证明了我确确实实地生存在这里。虽然我觉得当初在那间公司工作了五年非常浪费我的人生,但也因为在那里待了五年,我才会萌生离职的念头,接着就在我离职之后,我才在一个多月前发现了一个值得用心去爱他的人,而在今天,我也和他彼此确定了心意。」我开心地说道。
    我一直认为,人生在世的许多事情,都会在经歷一件重大的抉择时有所改变。我相信那天我平白冒出想要离职的念头,就是一种契机。那样凭空出现的想法是改变我的人生的第一步,于是我的人生才会与路和穆產生交集。
    听见「爱情」这个字眼时,我父母的表情起了显着的变化。他们两人低声交头接耳,我听不见他们在讨论什么,但我愿意相信他们一定会认为这是一件好事。虽然想起路和穆的性别,让我不太确定他们是否有办法接受他。
    在不确定路和穆的想法前,我是悲观的。既然现在我们确定了彼此的心意,那么我认为不再有任何事情能阻扰我们,将我们两人分开。
    「柏安,如果你有对象的话……」
    「妈,欲速则不达。」我打断了母亲的话,对着她微笑。
    一个计划早在我的心里逐渐成形。
    下午,我拎着简单的家当,来到路和穆家。当他看见我时,一脸的错愕,彷彿世界末日。
    「……你真的被赶出来了?」他不敢置信地看着我,接着立刻将我拉进屋内。他的猫一如往常地在我进门的同时走到我的脚边,用牠毛茸茸的脑袋蹭着我的裤管。路和穆接过我手里的行李,摆到一旁后,拉着我的手,我们坐在沙发上,「你家人很生气吗?」他担心地问道。
    「也许我这次做得太过份,所以他们无法谅解。」我将猫从地上抱起,有些落寞地开口。
    路和穆想也不想地将我和猫同时搂在怀里,「没关係,柏安,有我在。」
    「谢谢你,和穆。」我靠着路和穆的肩膀,感受他的体温。
    于是,我们两人的同居生活便如此展开。这样的进展或许有些太过快速,但我深深认为,要了解一个人最好的方法,就是和对方住在一起。一个人在家里的状态是最为松懈而无防备,同时也是最真实的。如果有办法承受一个人在家里的模样,也有办法能与对方安然相处的话,那么一切终将不再是任何问题。
    而且,在与路和穆同居之后,我才发现原来我有做家事的潜力,不像我大姐或小妹,心血来潮拿扫把、拖把怎么扫、怎么拖,地板就是扫不乾净也拖不乾净,连洗碗都能洗三个手滑破两个。因此,在家里的时候,母亲从不让任何一个孩子做清扫工作或是踏进厨房。她认为,既然较心细的女孩子都会做得一踏糊涂,那她的三个儿子就更不用说了。
    我想起以前爸妈因为工作晚归,我们五兄弟姐妹面临没晚餐可吃的困境时,是大哥默默捲起了袖子走进厨房,花了半个小时,像是变魔术似地变出了一桌不输给母亲手艺的晚餐。而母亲始终认为我们是叫了外食解决掉一餐。后来,只要爸妈没在晚餐前回来,家里的大厨就会变成大哥。
    因此,在我尝试着自己做出一桌晚餐的那天晚上,路和穆下班回来,嗅着一室的菜香与一桌的菜,他似乎很讶异原来我会下厨。
    我便告诉他,我也很惊讶,因为这是我第一次煮菜。那时他顿了下手里的动作,筷子停在半空中,有些犹豫,最后才壮士断腕似地吃下第一口菜:「……柏安,你真的第一次下厨?」我点头,他迅速挟了第二口菜,咀嚼后吞嚥,「很好吃。」随后露出了一个比什么都好看的笑容。
    对我来说,他的一句称讚与一个微笑,就是比什么都好的奖励。
    我们的相处,基本上没有什么大问题。
    只要是人,或多或少都会有一、两个缺点,因为缺点而產生摩擦之后,对于了解彼此,都有一定的帮助。像是路和穆没有东西用完就要归回原位的习惯,正巧我间着在家,天天拿打扫屋子当工作,就算他扔得再乱,我还是有办法将房子整理得乾乾净净,何况他弄乱的速度,也比不上我整理的速度快。
    他的记性也有点差,曾说过虽然他养鱼,但他的鱼常常死得不明不白。经过我几天的观察,我很快就发现问题出在哪里。因为他常忘记餵他的鱼,加上鱼缸旁边堆放了太多杂物,让猫很容易就藉着那些杂物爬到鱼缸边,再想办法从里面捞出牠的下午茶。
    所以路和穆一直觉得很神奇,为什么我到他家之后,他家的鱼就再也不会神秘死亡,他的猫也不会老是要他带去兽医院检查牠的胃是不是出了毛病。
    路和穆的身体其实不太好,很容易感冒,但是他不爱看医生,也不爱吃药。押着他去看完医生回来,他常常把药随手一摆,眼不见为净。所以他一生病,盯他吃药也成了我的工作。就算他会对着我撒娇,希望我不要逼他吃药,但为了他的身体健康,偶尔扮扮黑脸也不算太过份。
    他也很常熬夜,有时候为了看电视影集,看到一、两点才上床睡觉更是家常便饭。
    我从不认为照顾他是种负担,相反的,我有些乐在其中。因为这是我第一次感觉到,原来我也有能力可以为别人做点什么。
    我曾想过,我们应该有办法能一直走下去,不管未来可能会碰上什么样的困难与阻扰,只要我们一起面对的话,一切都能迎刃而解。然而,我可能太过低估人心的善变。
    那时,我们也不过才同居几个月而已。我到捷运站去,发现路和穆跟一个女人有说有笑。如果一次叫做偶尔,两次叫做巧合,超过三次以上,让我不得不怀疑路和穆是不是已经变心了。
    我曾和袁信宏提起过这件事,他有些支支吾吾地说只是我想得太多,我才知道我根本就问错了对象,他跟路和穆是好朋友,如果路和穆变心,他的立场让他拥有掩护路和穆的责任,根本不可能给予我任何实质的建议。即便路和穆在家半点异状也没让我发现,但是外表是可以假装的。
    我的心碎得像是冬日的雪花,飞舞在我那小得只剩下路和穆的世界。
    可是,如果路和穆的世界容不下我的话,我也没有理由再继续留下来。我一如往常地将家里打扫得乾乾净净,还替路和穆的猫洗了澡,帮他的鱼缸换了水。我打包好自己的行李,带着我当初来的时候所带的那些东西,留下了一封给他的信,带着我碎裂的爱情离开。
    原来失恋这么痛,痛得让人几乎要死去一般。
    然而我一点也不恨路和穆,至少他让我明白爱人的快乐,也让我学到了一课。
    爱情,没有永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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