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俞薇,在你出生的那一刻,生在了一个美丽的家庭,里面有爱你的爸爸妈妈,你会成为你父母眼里最宝贝的孩子,永远永远受尽无数的宠爱与陪伴,并在日后成长为令父母骄傲的孩子。虽然你和其他女孩子的喜好不一样,但你的父母非常理解你,甚至买了一个模型柜供你收藏你最爱的火车模型。
    他们不会逼迫你的成绩一定要名列前茅,他们只关心你过得好不好。
    你快不快乐是你的父母最为看重的,因此悲伤不会停留太久,伤痛不会癒合过慢,所有的一切都会如你所想的好起来,一如你最爱的父母始终疼你爱你一样。
    当你开始接触泰戈尔、维吉尼亚?吾尔夫、海明威、佛洛依德,还有刚要深入的杜斯妥也夫斯基,你不必担心你的父母不懂,他们甚至愿意和你一起讨论书中的内容,你们将会明白阅读最大的乐趣是分享,并相视而笑。
    你爱你的父母胜过爱你自己,同样地你的父母爱你胜过爱他们自己,虽然人终其一生是孤独的,总有一天将会迎来生与死的分离,但你们无所畏惧,因为你们活在当下,珍惜眼前也熟知离别,才更能明白,所谓爱,就是现在。
    亲爱的俞薇,我这样说或许有些唐突,但我非常感谢你能来到这世上,你的诞生,对我而言,是我此生收穫的,最美好的礼物。
    2018年6月8日十二点零五分俞薇笔
    她永远记得六月的雨是下不停的。
    每日每夜的豪雨大到像是要穿破屋顶灌进家家户户的房子里,声嘶力竭的不知道是为谁而喊为谁而哭,直直地闯进她的耳里不得安寧。
    她握着那封信,一直带在身边,直到入了土,烧了香,得知这个人完完全全地与她无关了之后,那封信,便成了她随身携带的物品。
    她不晓得自己怎么回事,自从看了信里的内容,往后只要握住那封信,便会不由自主地掉泪。
    发现她的那天早上,她坐在车里不愿进入家中,深怕自己会再度碰上那张低垂着脸欲哭的表情,于是她託了司机,也是在他进家门前后几分鐘内软着腿跌跌撞撞回到车内报警,她的遗体才在警方拉起的封锁线内,被相关人员从屋内抬了出来。
    当时警方向她确认死者的遗体,她想也不想就回:「不看。」
    然而当她出口时却是哑着嗓子把本该是冷漠的两个字抖成了悲伤。
    她甚至不敢回想那天那孩子泪流满面也不忘询问自己否能被她喊作一声妈的时候有多么悲痛,在那孩子知道她们之间不具有实质上的血缘关係时,那孩子又是如何消化自己对她的打骂呢?
    她本来可以不犹豫的,可当那孩子也觉得自己该打得时候,她反而下不了手了,所有的恨意衝向了自己,最后跪在地上任泪水在脸上流淌。
    她其实没自己想像的恨她,所有人之中最不该恨的人就是她,她只是藉着那股莫名的恨意施打在任何一个构成惩罚的理由上,其实她并不恨她的,她真正恨的只有她自己。
    记得回警局作笔录的时候,供出了所有自己犯下的身为人母的罪刑,并请求对方将自己关进终身不得离去的监狱,最好可以就地杀了她。
    可她什么也没做成,警方只说鑑识纪录上写,死者是上吊轻生的,没有借助任何外力,也没有指控谁施暴,纵使身上有大大小小的伤痕,若没亲口证实也不能算什么。
    是啊,尤其是那孩子亲手写的遗书,明显将她推向一边,没有套上任何的罪,反倒生出了一些亲情的美意。
    那孩子到最后还是想着她的家人,想着她爱的人,就算她结束了自己的生命,她还把所有的能说得不能说的全都带到了另个世界里去,保全了还活在这世上的他们。
    她很残忍,连一点赎罪机会也没给的她实在很残忍。
    而仍活在这世上的人其实人就是这样,盲目、无知,尤其当过度沉浸在自己的悲伤时,很容易就漏看了许多事,当自己认为对方对孩子的爱其实也包含在那个女人身上时,就陷入了一个死胡同。
    直到一切沉淀下来,渐渐浮上来的碎片堆满了整座湖水,她才真正明白,不论是那男人还是她,他们真正爱的,都只有那个孩子。
    当她将被自己胡乱丢到脑后的问题,依次的排开来,就会发现一百多个问题里,那孩子的答案至始至终只有一个。
    就像她为爱蒙蔽了双眼问孩子:「如果我不是你的妈妈你会怎么样?」
    孩子天真地笑了:「妈妈一直都是我的妈妈啊。」
    「万一、我是说万一有天你发现我不是你的妈妈你会怎么办?」
    孩子依旧笑着回答:「不会喔,妈妈永远都是我的妈妈,我只有一个妈妈,妈妈就是我的妈妈。」
    就像那孩子天真烂漫的笑容,除去复杂的血缘关係,丢掉爱情里的猜忌,毫不犹豫,把自己当成了最亲的家人,答案早已呼之欲出。
    对那孩子而言,谎言不再是谎言,真实也不再是真实,只要他们有足够的信心与爱,就能永远留住那个孩子,可惜的是他们都把自己看错了,也把孩子错看了。
    当她褪去了孩子该有的天真、任性,努力做到沉稳、谦卑,并学会察言观色,不该说的话放心里头,该说的话则小心翼翼的出口,尽可能做到处事圆融,便失去了做为一个孩子最大的乐趣。
    她的乖巧懂事甚至察觉不到一丝脾气,不是一个孩子该有的心性。
    她是明白的,可却她无法指责乖得令人生不出一丝反驳的话的她,渐渐地她开始对她生出了厌烦,因为无法面对而选择避而不见,最后因为自己的懦弱亲手毁了这一切。
    如果不是不顾一切嫁给他,以为嫁进爱情的理想真的存在,以为那次失误进医院只是难產而不是流產,以为昏迷中偷天换日得来的孩子是自己的孩子,或许她就不会在日后发现她那次动刀其实已经不能再生育,不会发现传宗接代这项习俗仍旧存在,而他寧可屈于父母的要求,也不打算告诉她真相,甚至选择了隐瞒。
    可这又如何呢?即使最后的真相既丑陋又不堪,那又如何呢?
    她唯一喊过的那个宝贝再也不会回来了,就算他们签了离婚协议书,那孩子也不会回来了。
    她什么也做不成,没那孩子的爱,她什么也做不成。
    事情经过了一月,隻身一人的她,待在空无一人的家中,一如那孩子曾经也待着的那样,灯只开了客厅这一盏。
    离婚后她唯一的财產只有这栋房子,他们曾经住过的房子,那孩子待过的房子。房间的摆设从未变过,除了他的东西全收拾乾净全数带走了,那孩子的房间仍旧保持原样。
    她常常去那孩子的房间,坐在地上哭,哭累了就躺在地板上睡觉,睡醒了就继续哭。
    她不愿让自己活得太好,却也不敢就这么轻易死掉,她之所以这么做,仅仅是为了赎罪。她要将那孩子生前所有伤痛烙刻进自己的身体,隔开所有美好的人事物,让悲伤成为她戒不掉的毒,堕落在黑暗中背离阳光。
    她会倾尽一生折磨自己来爱她,她会浪费一生直到肉体腐烂也要爱她。
    这是她们之间的亲情,毫无血缘关係,却比任何人都还深的亲情。
    一週后警方接获通报在某栋住户的房内寻获一具遗体,照现场推测死亡已有已有数日,尸体发出腐臭味,身上几个区块佈满了蛆。
    死者是一名女性,从现场来看并未遭人偷袭或恶意刺杀的痕跡,死亡地点位于家中房内,经查证后发现死者所在的家中两个月前也曾出过一场命案,当时的死者是一名女学生,在离房间不远处的二楼楼梯口扶手间上吊自杀。
    而这名死者刚好是她的母亲,被发现时横卧在女学生的房间内,死亡原因是许久未进食活活饿死的。
    如此强烈的执念,在死者死去的同时,警方查获手里握紧的那封书信是来自女学生亲笔写的一封书信,也是女学生死后留下的,最后一封遗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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