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寺后,尊善带艾德蒙进入独立密室,里头设有老旧的木桌椅,剩馀的空间堆满香和纸钱。
    「带人到仓库谈生意,这就是神明的待客之道?」艾德蒙嫌弃满室薰香味,他不断用手在鼻前搧挥。
    「客堂不够隐密,此处是净修罗唯一可以秘密对谈的地方,还请您见谅。」尊善很快入座,他想尽早打发面前的不速之客。
    「也罢,庆幸有桌椅,我可不想在这下跪。」艾德蒙调侃跪坐之姿,要他这种社会菁英双膝着地,他可受不了。
    入座后,艾德蒙便将合约和名牌钢笔摊上桌,他将纸笔双双挪到尊善身前,希望尊善速速落字:「相信寺主时间宝贵,就直说了,先前是我们创世动力不够有诚意,三亿想请神明离座实在太少,为此,我们打算多加一个零。」
    既然三亿买不下来,那就用三十亿买下。
    对于掌管x能源的诺罗恩家族,钱能解决的都是小事,就怕不能用钱解决。
    钱不能解决就麻烦了,那样诺罗恩家会感到很麻烦,其他人则会「有麻烦」。
    对此,尊善客气伸手,他轻将纸笔推回,婉拒合约:「谢谢贵司的好意和抬举,但来几次都一样。」
    「寺主是粗茶淡饭吃惯了?对三十亿这金额没有概念?」艾德蒙难以理解,他认为尊善脑子不清楚。
    尊善仅是反问:「艾德蒙先生难道没有信仰?」
    「有啊,当然有,我的信仰就是『世上每个东西都有一个价格。』。」艾德蒙不假思索:「三十亿足够把寺从北迁到南,迁完还有剩,真要对不住寺里的职员,遣散费发完,残渣还够让你吃三代,这么说你能明白?」
    「您误会了,从头到尾都不是钱的问题。」尊善浅笑。
    艾德蒙无奈抹了把脸,用鼻子叹息后,他掏出公司本票,该写的资讯填完就将本票押上桌,两指向前挪给尊善:「填上你想要的金额。」
    「就说了,不是钱的问题。」对座男子的肤浅程度,令尊善嘴角微扬:「令人意外,身为科技菁英的艾德蒙先生居然抓不到重点。」
    这话尤其刺耳,艾德蒙双手抱胸:「洗耳恭听。」
    「净修罗寺是瓦解恩怨的地方,是让人重新开始的地方,更是很多人仅剩的归属。」尊善始终坚持,道不同,不相为谋:「迁寺带不走回忆,遣散是瓦解向心力,何况再多的钱财死了也带不走,唯独香火得以永远流传。」
    寺里多少超常症患者?说搬家就搬家?要那票人和寺一同流浪?
    遣散更是荒谬,尊善说什么也不会赶那些病患回街上,再次让他们流离失所。
    更重要的是一脉传承下来的精神。
    常人与病患,信徒与职员,究竟是什么把眾人凝聚在一块?是大把银子吗?
    当然不是。
    是信仰让他们匯聚于此,哪怕他们这一代人消亡,下一代人依然会接过香火,继续将每代的「怨」瓦解,将「恩」永远传下去。
    「物质会因时间的流逝衰亡,精神和信仰得以横跨时空。」尊善将本票及合约向前推,如同先前的每一次,他又一次回绝恶魔的邀约:「要是净修罗寺搬离这里,乡里会很困扰,人们对这座寺怀抱情感,净修罗乘载民眾的回忆与恩情,愿艾德蒙先生谅解。」
    艾德蒙又是一叹:「唉!真不晓得怎么和你们这些没读过书的沟通,冥顽不灵就是在说你们这类人。」
    说着说着,艾德蒙忍不住起身,他一指朝天:「机器人满街跑,车子天上飞,房子都飘上天了,如今是科技主宰的世代,你们却还在地上烧香拜佛?敢问你们信仰的神几时会显灵?」
    尊善没予回应,他认为和心灵匱乏者说再多都是徒劳,倒不如专心听艾德蒙演讲,以免衝突。
    「生病时就该吃药,啃再多香、喝再多符水都毫无意义,穷困潦倒时,烧再多金纸也无法致富。」艾德蒙指向墙面,意旨外面的世界:「没看见外头的人手上都拿什么?人人伸手都是科技產品,也不想想电力打哪来?还是贵寺的电力是神明赏赐?神明打雷送电给你们,让你们有灯光可以用?」
    「艾德蒙先生真幽默,但似乎扭曲了信仰的本意。」尊善客气应道。
    「这才不是扭曲,你们就是没读书,脑袋没知识,不懂科学才怪力乱神,你们烧再多香也飞不上天,反观我们这些搞科技的,随便造架火箭就上去了,要说谁与神比较接近,科学家正是最接近神的存在。」艾德蒙双手撑向桌子,他身躯前倾:「科技日新月异,落后的信仰终将被淘汰,百年之后,人类说不定都住到火星上了,谁还管你们这些被拋在地球的烂寺?」
    面对三番两次鄙视,尊善仍未动怒,他极力避免衝突。
    「拆寺建能源炼製厂才是真正造福人类社会,套一句你们这些笨蛋常说的,那才是积阴德。」艾德蒙最后一次尝试说服尊善,他又一次把本票合约往前挪,不忘面带微笑,伸手示善:「乖乖把钱收下,我们合作愉快?」
    尊善可没把手伸出去,他依旧沉稳,不愿与恶魔共事:「相信艾德蒙先生时间宝贵,再这样下去会耽搁您不少行程,建议您还是赶紧回去吧。」
    艾德蒙抿嘴收手,说不动鄙夫令他恼羞成怒:「你们这座烂寺的每任寺主都很固执,令人厌烦。」
    拆寺计画从武崇光那代就在游说,可惜每次拜访净修罗都被回绝,没一次有下文。
    钱搞不定的人真麻烦,诺罗恩家族最痛恨钱无法买通的傢伙,可以的话他们也不想见血,偏偏就是有这像武崇光和尊善这种配合度很低的王八蛋。
    越想越赌烂,确信生意谈不拢,艾德蒙了当拋开包袱,狠狠揶揄:「改名后就变得难相处了,扯一堆精神信仰狗屁拉渣,说白了只是为了舒缓内心的愧疚,你说是吧,舜?」
    尊善板起脸笑:「我说艾德蒙先生该回去了,我送你吧。」
    艾德蒙一手向前,回绝送行,他清楚尊善的死穴在哪:「你送得走我,但你永远送不走手染鲜血的罪过,那些被你打死的超常症患者永远不会原谅你,你付出再多都无法赎罪。」
    「杀人不一定要用手,也不一定要亲自动手。」尊善回予讽刺,暗指诺罗恩家族杀的人更多。
    「这倒是,要不,当年也不会雇你来杀武崇光。」艾德蒙冷言,他笑里藏刀,满腔敌意:「结果你却被武崇光打傻,傻到在这和你前老闆胡言乱语。」
    尊善为艾德蒙开啟密室门扉,不愿再谈:「慢走。」
    拍去灰尘,整理好衣领,在一技威胁的瞪视后,恶魔终于跨步离去,离去前还扔了句:「你会后悔的,舜。」
    目送艾德蒙离去的背影,武崇光昔日那句话再次于尊善耳边响起——切记,过去不会消失。
    过去又来找他了。
    而尊善更没料到的事,他的过去正蹲在密室外偷听,躲在墙后的朱瑯恰好听到这段过去。
    因果恩怨,延续至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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