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物们一出场,成千上万的人就捂脸的捂脸,捧心的捧心,无法自控地发出千回百转的赞叹声。这里面不只有小孩和女人,还有不少身处高位的男人。站在领导席上的怀特上将也在内心做着捂胸口的动作,不过他更多是为小绿因胆小而缺席感到遗憾。
    这样的场合,熊茂和动物战友们都穿上了“礼服”——特殊版的军装。霸王猫的代表是大王,设计师没有遮挡它那身威武华丽的长毛,只给它戴上了一条绣着联邦军徽章的黑色领结。猫头鹰披的是黑色披风,兔子穿的是黑色马甲,刺猬戴了一顶缩小版的军帽,熊茂身上则是成套的军装。
    当镜头拉近,越来越多的人看出了不对劲。霸王猫身上的长毛东缺一块、西缺一截,猫头鹰的一边翅膀还绑着绷带,兔子的尾巴没有了,刺猬背上的棘刺断了五分之一。而滚滚,尽管它只有头和四肢的一部分露在宽大硬挺的军装外面,对它熟悉的圆子粉们还是发现它瘦了很多很多。
    人们沉默了。沉默地看着滚滚人立而起从一位将军手里接过授给整个战兽队伍的大大勋章,沉默地看着它拿勋章碰了碰每只动物的额头,再碰碰自己的额头,就像之前的人类将士做的那样。有人的眼里浮起了雾气。
    这沉默和眼泪不只是给这些英勇无畏的动物朋友,更多的是给那些顶着战火迎来和平的人类战士。
    零伤亡的战争是不可能的,不管胜利的几率有多大,冲锋的战士总是冒着生命危险在拼杀。登台的动物提醒了安全待在后方的人们,有人牺牲生命,有人承受伤痛,才换来了今日的庆典和今后的平静生活。
    许多年后,小小的博格星因为两个标志迎来源源不断的游客。博格竹内英雄冢,紫红色的海洋中,一座占地不广的烈士陵园是每一个来访者的必到之地。这里埋着魂归故里的人类英雄,也葬着临危勇战的动物士兵。
    没有与其他烈士陵园的肃穆风格相统一,这座陵园看起来相当明亮,甚至有些活泼。看着人类战士和动物们协同作战的系列雕塑,身处其中的人都会会心一笑,因为这些雕塑表现出来的,不仅有高大勇猛,还有乐观可爱。
    和平来之不易,人人应当守护。不忘曾经的伤痛,保持美好的品格,前人创造的幸福开端才能无限延续。
    庆祝仪式后就是各种类型的狂欢,墨迁只参加了必要的活动,第二天就带队返回博格星。
    他们回到基地的时候,欢庆的热度已减,除了休假的军士,军营里的一切都已在正轨上规矩地运转。
    午饭后,墨迁和熊茂来到战兽营,最大的一片空地上已经放置了丰富的食物和各种各样的小玩具。提前得到消息并愿意出来的动物们都聚在了一起。
    这是专门为动物们准备的庆祝会。
    吃喝游戏后,夜幕降临,一面宽阔的弧形光屏在空地上亮起,一军之长拥着大团子,带着动物们看起了“坝坝电影”。
    最先播放的就是庆祝仪式上的战兽授勋过程。听了熊茂的简易版解释,动物们边看边发出各种叫声,大猫的尾巴甩得飞起,兔子蹦来跳去,猫头鹰不等小绿提要求就带着它玩飞飞,刺猬挨挨挤挤凑在一起,一对对小眼睛睁得大大的。
    然后是各地庆祝活动中与动物们有关的画面剪辑:战兽花车,战兽装饰,战兽面具,最有趣的要数战兽烟花。每当动物们在烟花中认出了自己的形象,就会欢腾一阵。
    周围一片喵喵咕咕叽叽,不需要熊茂翻译,墨迁也知道这些家伙是在表示高兴。这是何其特别的体验,一颗冷硬的心能够柔软到领会动物的情绪。夜风有点凉,男人收了收手臂,把给他带来这体验的大团子拥得更紧。
    一朵新的烟花在光屏中展开,图案里一身军装轮廓的男人肩上坐着一只小滚滚,绚丽得就像小家伙带进他生命的颜色。
    熊茂可一点都没觉得冷,他心情愉悦,浑身发热,在大部分动物都回去休息后仍想继续,还想来点酒,而他也顺应心意地用光脑向家长提了要求。
    等四人组和菲碧过来时,看到的就是一只端盆喝酒的滚滚和几只蹭酒喝的霸王猫,以及无奈坐在一边的墨迁。
    四人组内心:老大你这样会不会太纵容了?
    屏幕里放着以霸王猫为题材的电影,真正在看“猫片”的却只有几个纯种人类。阿崽想尝尝酒味,被熊茂不断推开,无聊得跑去玩自己的尾巴。船长喝得就地躺下,摆出一个妖娆的姿势,可惜露出了蛋蛋,一点都不优雅。阿暖和大妹抱在一起互相蹭,两条尾巴缠成了麻花,看起来很是友爱,如果没有时不时互咬一口的话。
    在熊茂眼里,只有大王酒量酒品都好,喝得不急不缓,没有吐舌头,也没有大口吞,从头至尾都保持了良好的仪态。
    不错!熊茂想对大王竖大拇指,没竖成功就疑惑地低头看自己的手,结果只看到一只熊猫爪子。他懵懵地抬起头,正好看到大王脑袋一歪倒了下去,然后就闭上眼睛不动了。
    大王成年了,该给它找个媳妇儿了,熊茂迷迷糊糊地想。
    正在聊着今后安排的迈尔一句话还没说完,坐在对面的自家老大却突然消失。他转头去找,就见那只会喝酒的团子一个后仰,正正好落在两条前伸的坚实手臂上。
    怎么有种不忍直视的感觉?
    今晚的博格星真是有点冷啊,还是回去洗洗睡吧。
    ☆、第章
    这是墨迁第一次看到滚滚醉酒。当然,他以前还来不及把酒跟自己养大的小家伙联系起来。
    醉酒的滚滚和平时性情很不一样,不给人惹麻烦的明礼懂事都丢到了天边,显出一种小时候都没有过的赖皮来。
    墨迁低头看着紧紧抱着自己一条腿不知道在嗯嗯些什么的大团子,不知该从何下手。他想把滚滚抱起来带回小别墅去,可滚滚一直不撒爪,说理轻哄都没用,稍微使劲把他从左腿上拖开了,他一侧身又抱住右腿。
    这还不算完,滚滚嗯得大声点,旁边明明醉得睡过去的大王摇摇晃晃站起来,尾巴一甩就把他的两条腿和滚滚的胳膊绑在一起,要帮着滚滚“抓住”他。大王一动,船长、大妹和阿暖也凑过来。唯一清醒的阿崽以为它们在玩游戏,积极参与。也不知道它们怎么缠的,你挂着我,我吊着你,把墨迁身周下脚的地方堵了个严严实实。
    喝多的人和动物以及没沾酒的小朋友都是没法讲道理的,可以讲道理的几个大人就坐在一边嘻嘻笑着看,完全没有帮忙的意思,墨迁往周围一看,没有其他人了,眼睛一闪,连人带动物都消失了。
    亚尔维斯不在,小别墅这段时间就他们两个人住。一步从战兽营穿到客厅,第一次体验这样的过程,酒精上头的大猫还好,只是迟钝地松了力道,阿崽则全身的毛都炸起来了,整只猫往旁边一弹,像是被人悄悄在后腿边放了根黄瓜。
    温暖熟悉的室内环境终于让滚滚放开了家长的腿,这次是他攀着男人的衣服往上爬,想要抱抱了。
    墨迁一点没有不耐烦,滚滚小时候太乖巧了,撒娇的次数少之又少,更别提胡闹了,这么来一回,他心里的一块期待反倒被补齐,升起一种奇异的满足感。但转念想到这可能不只是因为自己的纵容和酒精的作用,还有点潇洒度余生的意思,又觉得喉咙发涩。
    托着四肢都挂在自己身上的大团子,墨迁慢慢往楼上走。他不得不放慢速度,滚滚一直在往他脸上蹭,鼻头、嘴、额头,胡乱从他脸上擦过,用力得他都觉得有点疼,更别说好好看路了。但滚滚似乎一直不满意,就像觉得痒却始终抓不到痒处,着急得都有些焦躁了。墨迁拍着他的背安抚也没有用,心里想着要去给他找点解酒的热饮来。
    一段楼梯还没走到头,怀里骤然一松,然后脚背一沉,青年熊茂光着一双脚踩在他脚面上。还好墨迁停得快,手也稳,不然就把他磕着了。知道他还在醉酒状态,墨迁没打算责怪,手用力想重新将他抱起来,一低头却愣住了。
    青年昂着头看他,两颊木木的,一双眼睛却亮晶晶的,黑色眼线围起来的湖面湿润氤氲,像装着一辈子的话。墨迁没有动,也安静地看回去。他突然有种紧迫感,要快点读懂这双眼睛,当雾气消散,那些信息又要隐藏起来了。
    他的思绪被青年的动作打断了。熊茂抬起右手,轻轻摩挲他脸上的一块皮肤,墨迁猜自己的脸是被滚滚之前的磨蹭擦红了。他用右臂圈住青年的后腰,抬起左手握住那只带来痒意的手,一句“没关系”还没出口,就感到青年将脸埋进了自己胸口。这下不只雾气,连那双镜湖他也看不到了。
    虽然熊茂的身体问题早有征兆,但萨罗穆对原因的揭示就像正式按下了启动键,他的健康开始明晃晃地走下坡路。先是大量进食和减重同步,吃下去的东西好歹抵消了部分消耗,然后食量也开始递减。
    以前熊茂每天会不停找吃的,面前放多少都能吃掉,到现在,吃饭居然要人提醒。虽然他吃下去的食物能与普通人的食量持平,但墨迁看得出来,吃东西之于他已经不再是享受,而是一种任务,哪怕端上来的是他最喜欢的紫竹和水果。
    面对关心,熊茂常常回答“不饿”、“没事”、“不累”。这些也是实话,他的精神状态确实还好,体力也没有下降太多。而今,他的身体就是一座横梁房柱都在不断缩小的木头屋子,目前还保持着平衡,但不知道哪一天其中一根柱子就会断裂。
    墨迁害怕迎来那一天。
    自萨罗穆被软禁在博格星后,一开始墨迁每天都会让他给熊茂检查身体。几次之后,萨罗穆直接让他在拿到原始基因前不要来了。
    “这是必有的发展,你让我,或者找个专业的医生做些治标不治本的事,对他的身体反而是种扰乱,最大的可能是造成相反的结果。只有拿到原始基因,我才能确定该怎么做。”
    最终墨迁只能按萨罗穆的要求在熊茂的光脑上设置一个身体监测程序,定时将他的基础身体指标发送给萨罗穆,供他观察记录。
    “我能推测到结果,但过程还是有很多变量的,数据的采集对研究有意义,你们人就没必要过来了。”前首席科学家的话说得不好听,墨迁还是照做,至少这样能让事情的一部分变得可控,尽管只有一点点。
    在小别墅的客厅里过了一夜,几只霸王猫就赖着不走了。现在没有战事要求,墨迁也不赶它们。有这些家伙在,他出去工作时熊茂也有朋友陪着,何况他发现大王它们在有意逗熊茂开心。
    动物在有些方面比人类更敏感。墨迁宁愿他没有这个发现。
    作为被关注的对象,熊茂的感受更为明显。睡个午觉起来,两只大猫像保姆一样坐在床边守着他;看着它们甩得整整齐齐的尾巴笑一笑,那一排尾巴能甩到把他催眠;打算到窗边坐一坐,身后马上就会多一个暖融融、软绵绵的大猫靠垫……
    熊茂明白这种关心背后的含义。他出门的时间大大减少,知道内情的人看到他的样子会更为忧虑,不知就里的人会疑惑滚滚到底怎么了。战争已经结束,他现在唯一需要努力做的,就是顺应大家的心意,好好休息,舒服度日,保持良好的心情。
    不过无论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熊茂大部分时候都是一个循规蹈矩的宅男,没有很多爱好,一时有了大量的空闲,也想不到要做些什么。墨迁有问过他要不要到处看看,他可以调出时间来,有空间异能在,随时要回来都可以。熊茂拒绝了,说自己就想待在博格星。这里虽然没什么好玩的,但是让他觉得最舒服自在的地方。
    以前的熊茂希望尽力融入这个世界,拥有存在感并创造一些意义,现在他的想法正好相反——如果他注定只是一个贸然闯入的过客,那他希望自己的痕迹能更淡一点。
    熊茂的味觉已几近全失。他没有告诉墨迁,萨罗穆说过了,没有拿到原始基因,做什么都无济于事。对于这一点,他总有种隐隐的预感。还是不要给家长徒增烦恼了。
    没有了吃这一大乐趣,熊茂陷入了每一个认为自己即将走向终点的人都会有的爱好,回忆过去。他回忆的主题很简单。
    懒洋洋的午觉起来,熊茂斜躺在大王身上,把光屏拉大,开始欣赏光脑里的“私货”。里面有他和墨迁在一起的合照和视频,从他还是一只不会走路的小滚滚时,到他胖得墨迁一抱就被整个遮住的时候。前面部分大多出自菲碧之手,后面就有很多是他自己拍的了。这些墨迁也都看过。
    他目光停留得更多的,是墨迁没看过的那些。年轻少将行走时的侧颜、跑步时的背影、指挥时的英姿、安睡时的脸庞……一些照片遥远得只能看到一个小小的轮廓,一些又近得只有男人一扇合拢的眼帘、一只穿着军靴的脚。
    熊茂很遗憾,没有偷拍到墨迁大笑的表情。每次墨迁大笑的时候,几乎都是他们两个单独在一起,而那些时候他不是羞窘得想钻地缝,就是高兴得找不着北。
    家长唯一笑起来比较明显的一张,是一个从下往上拍的视角。熊茂记忆力很好,却想不起自己当时在做什么或者周围发生了什么事,让他露出了那样的表情,棱角分明的脸都柔和了下来,唇角微翘,眼里有温暖的光。
    像这样随手拍下来,毫无构图可言的零碎照片有很多,拍的时候不经心,现在就需要根据时间在脑海里一点点复原当时的场景、前后的事件,一张照片他往往要看很久。
    熊茂沉浸在追溯过去的思绪里,没有发现自己脸上不自觉带出的笑容都落进了屈尊降贵给他当靠垫的大王眼中。长毛霸王猫看看光屏里的那个人类,又看看倚在自己身上的这个人类,金绿色的眼睛眯了眯,像在认真思考。
    这天晚上,墨迁一回来就感觉到了气氛的异常。平常视他为空气的几只大猫端坐在客厅里,脸朝着大门的方向,似乎在专门等他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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