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行路跟城市,甚至农村都大不相同,可不比外头的水泥路,全是土石。若是清晨惑雨后,更是泥泞湿滑,步步要人命,极其凶险,稍不留神,脚下一滑,一生便交待在这崖底。
    可就是这样危险的地方,师父竟发现一个小男童坐在山道崖边的大岩石块上哼唧哼唧地念叨什么。
    而那个小男童就是后来的师兄。
    那时师兄虽然年幼,却一点也不害怕,手里捏着跟狗尾巴草,两只小脚悬在空中晃啊晃啊。
    路过的师父却看得直冒冷汗,心惊胆战地把人给叫了过来。
    经过一番询问,师父得知,小家伙是在等自己的父母。他的父母一早带他上山,说是落了重要物件在途中,得折返回去找,便让他在原地等候。
    这番说辞师父自然不信,倒不是觉得孩子撒谎,而是担心孩子的父母是狠心之人,哪是什么重要物件,再重要能比自家孩子的性命还重要?
    师父虽然心有疑虑,但并未点破,只是简单交待了几点注意事项,便继续上山采药去了。
    可到了傍晚,师父采完药下山时,师兄竟然还待在原来的地方,靠坐在地,脸上还有未干的泪滴,许是哭得太累睡过去了。
    看着孩子脸上交错的一道道泪痕,师父很是心疼,孩子定是明白过来,知道亲生爹娘已经不要自己了,这才如此伤心。
    出于怜悯之心,又觉着与孩子缘分匪浅,师父几番思虑后便叫醒了孩子,试探着问他,是否愿意以后跟着自己学医问诊。
    师父话还没说完,男孩早早就开始用力地点起了头,还主动将自己的小手塞进师父的掌心,从此,医庐便成了他的家。
    师父一生钻研医术,茕茕孑立,无妻无后,收了师兄后,俨然成了一位慈父,凡事循循善诱,尊尊教诲,于是,他也成了师兄的整个世界。
    虽说师兄资质平平,学什么都慢人一拍,但师父从不责骂数落,也未吝啬一生所学,倾囊而授,是真的打心眼里将师兄视作己出。
    师父嘴上时常念叨,总爱称他和师兄就是冥冥之中的缘分,是命运的安排,也是各自的修行。大家背后总笑师父,整天炫耀自己跟儿子的关系,一点都不难为情。
    而林老太初见师父、师兄的那年,刚满十岁,师兄则不过四岁,到医庐还未满半年。
    虽说师门之中,人人口中的大师姐是林老太,但她上头其实还有位比自己年幼的师兄,只是没人真当他是师兄,嘴上也只喊声“小师兄”。
    按说师门里的称谓向来是跟年龄无关,多以拜入师门的先后为序。可师兄在一群人中真的太小了,除了师父和林老太,没人当他是回事儿。
    学医的那段日子应该是林老太一生中最无忧无虑的时光,也正是在这医庐,她遇见了林建国的父亲,那个跟林老太父亲同姓林,是世交,也是同行的医师伯伯。
    那天林伯伯带着儿子行医至附近,便一并到医庐登门拜访师父,顺便请教些行医途中遇见的问题。
    有趣的是那天之后,林建国隔三差五地自己独自上门请教,还时不时地会给林老太带些糖果和小点心,两人都沉浸在朦胧的甜蜜之中。
    但快乐的时光没能持续下去,没过多久便噩耗频传,山下的世界一片混乱,时代的沙尘一旦扬起,人人皆是卑微如尘,还没来得及挣扎,便已随风远去,谁也逃不过这场沙尘。
    那段混乱的岁月中,林老太的心上人也突然没了音讯,随后又传来消息,林老太家中生变,偌大的林家就这么没了。
    她一夜之间没了父母,没了家,连心上人也杳无音信,她变成了跟师兄一样的孤儿,除了师父,再无依靠。
    师父将没被家人接走的徒弟都都关在家里,自己冒险下山买了不少米面,又到山上连挖了几天野菜,存了足够小半年的食物后,亲手封死了进出的洞口。
    那时的林老太以为,自己的余生都将终老在这医庐,再不会离开,也不想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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