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舒正有时候也觉得恍惚,这个世界跟他梦中的一样,也不一样。
    比如他记得韩国栋回村不久,就会在村里为两位公子挑选伴读。然而事实却是那位周小郡王,在来村的半月后就离开了。之后红宅再无动静。
    他应当是高兴的,如果红宅不再挑选伴读,那么表妹就不会去竞选。之后的一切就都不会发生。
    可这样的话,表妹的人生就毁了。
    “表妹,”他回神,冲正在偷偷藏书的小丫头招手,“你想去参加科举吗?”
    苏希锦睁大眼睛,拉着他的衣襟让他靠近自己,然后踮起脚尖摸了摸他的额头,“没发热啊,表哥又梦魇了?”
    她顶着两个花苞头,粉嘟嘟的小脸满是担忧。
    林舒正没好气拍掉她的手,“表哥与你说正事。”
    苏希锦便歪着脑袋认真作答,“从古至今,从未有女子参加科举的先例。再说以我的学识,恐连秀才举人都难。”
    这与梦里性格似乎不太一样,想来是自己的洗脑教育卓有成效,林舒正十分欣慰。
    “你放心,纵使不能为官,表哥也会护你一世周全。”
    他折断她的翅膀,自然会为她筑起一片蓝天。
    小丫头笑着点头,“表哥,我想回家。”
    “不是昨日才来吗?怎这般快就要回去?”村里还有那姓韩的在,他放不下心让她回去。
    “大白小白最近不怎么吃饭,”苏希锦抿嘴,“我得好好照顾它们。”
    大白小白是她闲来无事养的两只鹅。她寻常没事就带着两只蠢货在村里乘凉。
    林舒正想了想,“我在城里给你们买处宅子,过两日你们就搬进城来住吧。”
    “不行,”苏希锦摇头,毫不犹豫拒绝,“娘不会愿意,爹爹也舍不得家中田产。”
    这小鬼,瞧着软萌好欺,实际从小就主意大。
    当日林舒正送她回家,刚好碰见前来借盐的苏希裳。他对这个八竿子打不着的“表妹”一向没有好感,心比天高不说,还喜欢欺负老实厚道的表妹。
    “正表哥,”苏希裳一见他,便殷勤上前。
    林舒正只当作不知,俯身提醒苏希锦,“过两日表哥要去夔州一趟,你好好呆在家里,哪儿也不许去。尤其是红宅。”
    “好。”
    这三年林舒正将县里的生意开到了夔州,林家日益强盛,甩了县里富豪几条街。他年纪轻轻,长相不俗,就连县令都高看一眼。
    坊间有说对方打算将女儿嫁给她。
    再三叮嘱,确定无甚漏处,林舒正放心回去。
    再次回来是七日后的傍晚,他连林府大门都没进,直接牵马来到向阳村。
    方进村,就在河边的大石旁发现出来玩耍的表妹。
    “表妹怎么知道我今日回来?”他笑着上前,一双含情目水光滟潋,“算你有点良心,想表哥了没?”
    “嗯,”她点头,目光闪烁,不自主地向身后瞥。
    林舒正紧眯双眼,还未追问就见一道清瘦白影从她身后缓缓走出。
    那人生着一张俊雅绝伦的脸,通身贵气,一袭白衣不染尘埃,遗世独立。
    “苏姑娘,”韩韫玉轻轻牵起唇角,“你的书掉了。”
    林舒正就看见自家小表妹,搅着手指,小心翼翼打量着自己。
    “看我做甚?”他冷冷道,“人替你送书,还不谢谢人家?”
    苏希锦垂头,连忙双手接过书,低声道了声谢。
    对方不置可否,只是带着一众仆人头也不回离去。
    “人都走了还看?”身后林舒正抬高声音。
    兴冲冲回来看她,她可倒好,与“前夫”红袖添香,眉目传情。
    看来有些孽缘来了,挡都挡不住。
    命运的齿轮又开始转动,林舒正心中忐忑,只觉危机四伏。
    他思考问题时双目生寒,美人脸上冷若冰霜。而苏希锦就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趋。
    林舒正有心想吓唬她,又想着她才九岁,心生不忍,“不是让你少与红宅来往吗?你怎的不听?”
    “可是他生病了,一个人不好玩。而且他有许多书……”
    “你这蠢丫头,”林舒正恶狠狠地点了点她额头,“合着一本书就能将你骗走,眼皮子还浅些。”
    “表哥,疼。”
    罢了,林舒正叹息,她什么都不知道,自己何必迁怒与她。再说若梦里的东西为真,她与姓韩的才是命中注定的缘分。
    而自己的感情是偷来的。
    “是不是谁给你书,你就跟谁走?”他佯怒。
    苏希锦摇头,乖顺说道:“只跟表哥走。”
    伴随着这句话,所有不安与忐忑消失不见,林舒正摸着她的小脑瓜,浑身通泰。
    将她送回家,又赶路回林宅与大家吃团圆饭。
    席上祖父问起夔州生意,他一一作答。
    “你是块料子,日后家里的一切还得交到你手上。”最后,林父说道。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自打梦魇以来,长孙变化巨大,仿佛被仙人开了窍,突然就有章有法起来。
    紧紧三年就带着林家冲出青阳县,在夔州站稳脚跟。
    相比于林父,林母相对温和些:“方才可是去村上看你表妹了?”
    林舒正点头,“有些东西放不得,需得今夜送到姑姑手里。”
    “哼,大哥偏心,”林舒艾冷哼,“到门口都不知道回家,就只记得锦表姐。”
    林舒正只挑了挑眉,对方便如如鹌鹑一般,抖缩着肩膀。
    没出息的样子,跟苏希锦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一家人心明眼亮,只林大夫人想得要多一些,“前头县令千金来府上寻你妹妹玩,多次问起你,你两可是相识?”
    “不识,”林舒正神色冷淡,“我在城里给姑姑家买了进院子,打算过两日就带她们进城。”
    他语气肯定闲适,不像是商量,更像是通知。
    一家人面面相觑,林父闷头喝酒不言语,而林母则高兴得合不拢嘴。
    “只怕她们不愿意。”林大夫人说。
    自己的儿子心里什么想法,她这个做娘的跟明镜似的。
    要说苏希锦那丫头她喜欢,只喜欢是一回事,做儿媳妇又是另一回事。
    “娘放心,儿子自有办法。”林舒正道。
    梦里走南闯北,见过皇亲国戚,经历数不清的困境挫折。若连这点都搞不定,枉费一世。
    过了两日,苏家打着让苏希望过继的主意,惹得苏义孝夫妇不满。林舒正趁机在里面做了些手脚,抓住机会让他们一家搬进了城里。
    如此苏希锦出了向阳村,远离了红宅,他心里的担忧这才放下。
    他日日去探望她,有时也接她回林宅,时而送她两本游记刷好感。
    直到庆丰三年秋天,那年秋天下了很大一场连绵雨,夔州这边粮产减半。
    林舒正从梦中惊醒,“表小姐呢?”
    “在隔壁厢房,少爷……”
    林舒正翻身下床,顾不得穿衣,只着薄衫赶到苏希锦房里,“表妹,走,跟我去一趟红宅。”
    “表哥不是不让我去的吗?”苏希锦揉了揉眼睛,睡眼惺忪。
    “人命关天。”
    按照梦里的提示,就是这段时间,韩韫玉会发病。而表妹恰好治好了他,成了他的救命恩人。
    如果没有表妹,那么韩韫玉危矣。
    自己抢了他的人,总不能连他的命也夺去。
    “什么人命关天?”苏希锦好奇。
    林舒正将韩韫玉身染喘疾之事告诉她,“如果没有意外,今日他会发病。”
    “那咱们快请大夫吧,”苏希锦想起那个温和的白衣公子,心里一阵担忧。
    “不用大夫,你就可以。”
    林舒正拉着她飞速出门,共乘一骑赶往红宅。
    去时红宅灯火通明,小厮、婢女呜咽啜泣,林舒正见着商管家冷凝着脸,将一方白绸布挂在门匾。
    林舒正呆立当场,怎会如此?
    按照梦中所示,韩韫玉发病应该在后半夜,这还未到亥时。比之早了整整两个时辰。
    “表哥,你怎么了?”苏希锦问。
    “我没事,”他摇头,低头关切看着她:“你没事吧?”
    啊?苏希锦一头雾水,她要有什么事吗?
    懵懂无知,让人心怜亦心疼。
    林舒正心情复杂,牵起她的手,与她十指紧扣:“我们回去吧。”
    他拆了她的姻缘,却只成全了自己。
    “表哥你看,”苏希锦却突然站住,指着一处惊奇道,“那有个秃头和尚。”
    林舒正闻声望去,却是空智大师!
    而他身后赫然跟着一座轿撵,两位身着韩府服饰的下人,抬着轿子,轻手轻脚离去。
    林舒正瞬间明白过来,他就说以韩国栋那老狐狸的心机,怎会毫无准备。
    原来……
    他握紧苏希锦的手,这次毫不留恋:“咱们走。”
    枉费他白担心一场。
    第二日,韩国公长孙去世的消息传遍向阳村,村中百姓议论纷纷。
    有惋惜的,有上赶着送安慰的。
    只是听说,从那以后韩国栋再未踏入朝廷一步。
    而林府,林舒正正要出门,却被再次登门的县令千金拦在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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