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什么地方?
    叶悠悠试图感知脑内图书馆,图书馆仿佛消失了。
    又穿越了?
    叶悠悠想到某些小说,女主被男主绑定,只能在男主十米内活动,只有男主才能看到她、听到她、与她交流。
    看小说的时候,叶悠悠觉得那是有趣的设定,现在她想回到过去痛打自己。
    有趣个鬼啊,当了被绑定的女主,才知道女主被拴住了!
    “系统?你在不在?绑定我的是谁?”叶悠悠随遇而安,回到茅屋里,“我被孕妇绑定?不太可能是孕妇,这孕妇太老太丑,不像主角,那就是孕妇肚子里的孩子?”
    她在孕妇面前蹦来跳去,孕妇当她是空气。
    “看来是孩子。”叶悠悠捧着脸,把程锦年忘到脑后,幻想道,“我希望这孩子英俊聪明,现在贫穷没关系,小男主,姐姐会带你发家致富!让你成为最耀眼最讨女人喜欢的男人!”
    说着,她又摸了摸脸,惊喜地发现自己变回穿越前的样子,不太美,也不丑。ⓎцzんаIщц.ρщ(yuzhaiwu.pw)
    对,尽管叶悠悠在报纸上反对审美焦虑,但她自己也逃不掉审美焦虑,她极度厌恶脸上的紫斑,曾勇敢地乞求程锦年消除紫斑。
    程锦年拒绝了她,她很生气,才会写那篇拒绝审美焦虑的文章,暗中讽刺年轻漂亮的程锦年迎合男权审美。
    当然了,叶悠悠收到读者的回信,说从文章中汲取勇气,敢于面对不够美丽的自己,她作为撰写文章的人还是高兴的。
    茅屋窄小,阴冷潮湿,处处漏雨。
    孕妇吃力地挣扎了良久,终于生下一个孩子。
    这孩子是女娃,并不是小男主。
    叶悠悠看着皱巴巴、丑兮兮的女婴,退后了几步,并没有发现她知道婴儿性别时的表情,与女婴的母亲一模一样。
    产妇也不想要女儿。
    “……唉,不是男主没关系,是女主也行。我指点女主发家致富,女主分我钱,我动动嘴就能得到钱和美男子。”叶悠悠围着哇哇大哭的女婴,伸出手指戳女婴的脸,结果戳了个空。
    她骤然发现,她对女婴来说,也是一个不存在的、无法交流的观察者。
    但女婴的一切感知、思维,她都能清清楚楚地感受到。
    女婴是特殊的。
    叶悠悠看着女婴因性别女被嫌弃,看着她被亲爹扔到河边,淹得半死的时候,终于让一个老太太救了。
    老太太用米汤喂养女婴,把她养到了两岁,亲切地叫她小翠。
    最终,老太太迫于儿子施加的压力,含泪把小翠放回她爹娘的茅屋。
    小翠被曾经抛弃她的家庭重新接纳了。
    因为小翠的娘怀孕了,算命的说这一胎是男孩,要积德,所以小翠没有被赶走。
    后来小翠娘果然生下一个男孩,全家欢喜。
    叶悠悠也围上去看了看,抱着他是男主的小小希望,可男婴依然看不到她、听不到她。
    唯一一个特别的,只有小翠,唯有小翠。
    男婴得到全家人悉心养育,吃不饱穿不暖的小翠就像地里的野草,长大了一点点,便被爹娘指使着干这干那。
    小翠的娘又怀孕了,生下女孩,扔进粪坑里淹死了,尸骨变成了肥料。
    小翠的娘再次怀孕了,生下男孩……
    时间流逝,叶悠悠每日面对贫穷凄惨的现实,失去自言自语的乐趣,化作一个麻木的观察者。
    被遗弃河边的小翠快淹死时,叶悠悠尝试救小翠,救不了。
    老太太家贫,遇到草药也不会采来卖钱,叶悠悠无数次向她传授致富经,没有用。
    小翠身世凄凉,叶悠悠试图带她离开愚昧的原生家庭,试图指点她与爹娘斗智斗勇,小翠由始至终都没有反应,她由始至终影响不了小翠的生活。
    在此期间,叶悠悠呼唤程锦年,咒骂程锦年,乞求程锦年,程锦年也没有出现。
    被迫与小翠绑定的观察者叶悠悠不得不见证小翠的成长,明明自己有能力改变小翠的人生,却不能与小翠发生交流,这就像被迫目睹一个可怜人慢慢滑向深渊。
    叶悠悠日渐自闭,又在小翠学会瞒着负心爹娘偷藏食物、学会在负心爹娘要求干活时偷懒感到振奋,她看着小翠利用舆论从负心爹娘手里谋取了一点点利益,重新捡起自言自语的本事,救了抑郁的自己。
    或者说,她被小翠救了。
    小翠是个好孩子,勇敢坚强,积极乐观地面对生活,努力地生存,就像太阳照亮了叶悠悠的灰暗内心。
    可惜命运残酷。
    小翠的爹娘是人渣,他们先是把小翠卖去别人家里当童养媳,小翠跑回来后,他们偷偷摸摸地把小翠卖给过路的商队。
    老鸨朱大头就在商队里面,见小翠干活勤快利落,又见小翠长得可以,把小翠带回伎院。
    叶悠悠眼睁睁地看着不到十岁的小翠被朱大头逼着接客,看着伎院里同样凄惨的伎女,再也没有了女扮男装逛伎院撩漂亮小姐姐的念头。
    再也没有了!
    永远都不会有了!
    她第一次知道恨一个人入骨是什么感觉。
    她想杀朱大头,把他千刀万剐,把他碎尸万段,把他烧成灰,把他的灰扬了!
    她憎恨助纣为虐的龟公!
    她憎恨嫖客!憎恨这吃人的伎院!
    他们残忍地毁了她看着长大的小翠!
    这个勇敢坚强的孩子,积极乐观,热爱生活,所求所想不过是活下去,连吃饱穿暖的梦都不敢做!为什么世界要如此残忍恶毒地对待这个泡在苦水里长大的孩子?!
    为什么?!
    叶悠悠憎恨程锦年!
    为什么程锦年如此冷酷无情,让她做一个什么都做不了的观察者!
    她要杀了该死的朱大头,杀了龟公,杀了伤害小翠的嫖客!
    ……她什么都做不了。
    无论她有多恨,无论她有多愤怒,有多不甘心,她只是一个可悲的观察者。
    叶悠悠不傻,她已经看出来了,她所见到的一切,都是无法改变的过去。
    哪怕小翠重生,小翠遭受的苦难也不会消失。
    太痛苦了。
    小翠的人生太苦太苦太苦了,叶悠悠宁愿从来都不认识小翠,不认识就不会为小翠痛苦,不认识就不会抑郁难过。
    渐渐地,渐渐地,叶悠悠陪小翠走向冰冷黑暗的绝望,在解脱般的死亡到来前,终于迎来了驱散绝望的光。
    “程锦年,你终于出现了!”恢复冷静的叶悠悠看着凭空出现在柴房的程锦年,眼神复杂晦暗,“如果你这么做的动机是改变我,恭喜你,你达到目的了!但是,改变我的不是你,是被你当成工具的小翠!”
    程锦年看得到叶悠悠,微微一笑,声音冷冷的:“你应该庆幸小翠改变了你。如果你不改变,我会抹除你的记忆,把你做成管理你那图书馆的工具。”
    叶悠悠下意识地捂住心,胆怯地退后,不敢多言。
    她知道程锦年说得出做得到,她受到的教训足够多了,她现在只想逃离一切痛苦。
    记忆长河向前流淌,程锦年牵住叶悠悠的手,走出伎院的柴房。
    伎院老鸨朱大头在她们面前暴毙。
    助纣为虐的龟公炸了脑袋。
    叶悠悠遮着脸,闭着眼,生怕被溅了一身碎肉脑浆。
    她听到程锦年的嘲笑,睁开眼一看,烟花般炸开的血肉根本不会弄脏她,她白躲避了。
    在嘲笑声里,叶悠悠得到程锦年的视角,看见安定府所有的老鸨、龟公和嫖客都炸了脑袋,心中没有怜悯,没有不忍,只有快意。
    毁灭吧,这恶心的世界!
    她学会欣赏血肉烟花的美感,抛弃了被规训的善,释放了被压抑的恶。
    “哈哈哈哈哈……”叶悠悠大笑,为残暴的毁灭之举鼓掌,仿佛一个撕下伪装恢复本来面目的巫婆,“死了!都死了!死得好!死得好!”
    “哈哈哈……”被她的情绪感染,程锦年也跟着笑,问她,“看得满意吗?我诅咒这些人暴毙时,比你更开心!可是我不满意,我杀了他们,我不满意!我依然憎恨他们,我依然愤怒,我想清洗全世界!”
    “那就清洗!别只是说说,去干啊!”叶悠悠鼓动她,毫不在乎地说道,“把人类灭绝,人类的恶就会永远消失!”
    “不,这不是人类的恶。”程锦年看着小翠,想起易女而食的婚姻,“这是男人的恶,也是所有为男作伥的女人的恶。”
    叶悠悠不说话。
    她注视着恢复健康的小翠喜气洋洋地指挥大家生火做饭,吃饱喝足。
    然而她并不为她们感到高兴,她似乎永久失去高兴这种情绪,真心地希望小恒星撞击地球,全人类一起完蛋。
    “你有病。”程锦年读懂了叶悠悠的心声。
    “有病才正常。”叶悠悠突然不怕她了,“程锦年,你把我遗弃在小翠的记忆里,我差一点被折磨疯了!”
    洞悉她内心的程锦年感到迷惑:“你希望你真的疯了?你觉得你疯了,我会后悔、内疚,会痛哭流涕地乞求你不要疯……叶悠悠,你甘愿用你的疯换取我的悔恨,为什么?”
    叶悠悠神经质地笑了:“你猜,使劲猜!我会变成这样,都是你搞的!”
    程锦年摇头,打量着她,认真分析:“叶悠悠,你本来就有病。”
    叶悠悠笑出声来。
    程锦年想起自己给叶悠悠的评价,重复道:“你是被男人彻底驯化的奴隶。你始终看不起自己,无论你说多少遍性别平等,你的内心都坚定不移地认为男人比女人强大,男人是女人的主人。你憎恶你的性别,你想成为男人。”
    “这就是现实。女人弱小,皇帝换了好几个,依然轮不到女人做。”叶悠悠说。
    “你只懂得接受现实,不懂得反抗吗?”程锦年问。
    “什么时候我才能出去?”叶悠悠左顾右盼,回避问题。
    “被驯化的你仍旧残留着自主思维。”程锦年说,“当你的自主思维涌现,你为你的奴隶处境感到绝望,你要报复。”
    “所以?”
    “所以,为奴隶的你轻视性命,不介意用自我毁灭来报复男人,报复控制着你的我。你死了,我会难过,这个失去奴隶的男人也会伤心后悔,你对你的报复感到痛快。”
    叶悠悠不想听她说下去了,恼羞成怒地道:“你住嘴!”
    程锦年继续说:“我不会为你难过,不会悔恨。你想报复的男人倒是会后悔,然而他很快就会寻找下一个奴隶。他永远不缺奴隶,这个死掉了,便换一个。男人是如此无情,你看透了,你疯了,决定拉着全人类一起毁灭。这样癫狂的你,自我认知依然是奴隶,宁可毁灭全人类也要让男人后悔。你依然对男人怀着期待,盼着他痛改前非,学会尊重你。你是如此懦弱,有勇气报复主人,没有胆量推翻主人,甚至连重获自由的未来都不敢想象。”
    她嗤笑:“你的报复太幼稚可笑,性格太软弱无能,悠悠,我不可能看得起你。”
    内心最深处的想法被她揭穿,叶悠悠不甘心:“你有什么资格说我?安定府的嫖虫你全部杀了,别的嫖虫你放过,你希望他们悔改!”
    程锦年反应平平,问她:“是吗?”
    不是。
    叶悠悠知道程锦年随时能杀了全部嫖虫,放弃了辩论,自暴自弃地道:“我的确有病,我承认厌世,我想死,行了吧?对了,我差点死了,在你杀了谢流那天……”停顿了几秒,神情似难堪似庆幸,“我被别人救了。”
    她想起救了她的程氏女子学堂的学生,想起关心她的校阅小妹,想起帮助过她的陆芳允,想到拼尽全力活下来的小翠,喃喃自语:“我软弱,我不敢面对现实,我想死又怕死。我不是穿越小说的女主,我是凡人,一个普通的被男人洗脑的女人。”
    记忆长河向前奔流,小翠安顿了伎院里的姊妹,想休息,被程锦年拉走。
    在小翠看见叶悠悠的瞬间,叶悠悠的意识回到自己的身体里,能感知到脑内图书馆,也能被大家看见、听到。
    她望着身穿薄衣,活生生的小翠,想对小翠微笑,泪水却流下来,哭得不能自已。
    真好啊,小翠还活着,以后能活得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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